“时代书局”,二楼阁楼。
空气,压抑得仿佛能凝固。
“毒蝎”陈默的尸体早已处理干净,但他说出的那些残酷真相,却像一个个无形的耳光,反复抽打在团队每个人的脸上。
信仰,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赵峰烦躁地,将一把刚刚拆解保养好的勃朗宁手枪,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们豁出命去查汉奸,查到最后,发现两边的‘大人物’,都在拿我们当枪使!一个想借我们清理门户,一个想借我们嫁祸于人!”
“这他妈的,跟上海滩那些黑帮火并,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愚弄后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燕子蹲在角落,默默地,用一块砂纸,打磨着他那柄黑刃匕首的刀锋。
他没有说话,但那一下下沉稳而用力的摩擦声,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苏曼卿,则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
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和迷茫。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林薇,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林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我们杀死的敌人,远没有我们自己人多。我们拼死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一个从根上……都已经烂掉的肌体,真的……还值得我们用命去填吗?”
这是团队成立以来,第一次,对他们行动的“正义性”,产生了根本的动摇。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林薇,一直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所有人的抱怨、愤怒和迷茫。
她知道,任何语言上的辩解和说教,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面挂满了各种线索和关系图的黑板前。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
她拿起板擦。
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
将那些代表着“支持派”和“反对派”的、错综复杂的分析线条,全部擦掉。
将周上将、郑院长、张谦、甚至那个死去的秘书的名字,一个一个地,从黑板上,彻底抹去。
她的动作,果断,决绝。
像是在与过去那段被愚弄、被利用的经历,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当黑板上,只剩下那张残缺的“十二金钗”结构图时。
她扔掉板擦,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那群,已经心灰意冷的战友。
“你们说的,都对。”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个体制,烂了。那些大人物,脏了。”
“指望他们来主持公道,惩奸除恶,是个笑话。”
她顿了顿,眼神,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但是,忘了他们。”
她走到那张堆满了物证的桌子前。
“忘了戴笠,忘了周上将,忘了郑院长。忘了所有那些,想利用我们,算计我们的人。”
“我们当初,为什么要来重庆?为什么要拿起枪,走进这片黑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为了给某个大人物当官的垫脚石吗?”
“是为了卷进这些肮脏的、争权夺利的烂事里吗?”
“不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们为的,是沦陷区里,那些被日本人的刺刀顶着喉咙,活得猪狗不如的同胞!”
“是前线上,那些缺医少药,在战壕里活活烂死的兄弟!”
“是这个国家,是这片土地,是那四万万还在咬着牙、流着血,不肯当亡国奴的中国人!”
“体制烂了,我们可以不信它。大人物脏了,我们可以不靠他。”
“但这个国家,没有烂!那些还在受苦的人们,他们没有罪!”
“只要日本人还在我们的土地上一天,只要那些把同胞的血肉当成生意来做的国贼还在一天,我们的战斗,就没有结束!”
“我们,回归原点。”
她拿起一样样,他们最初找到的、最原始的证据,重新摆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那枚,在峨眉山金顶,从金壁辉指甲缝里找到的……金色丝线。
那张,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带着挑衅唇印的……英文卡片。
那块,在潘鹤年仓库里,被老鼠藏起来的……樱花银币。
以及,最后,那张被她用玻璃纸小心翼翼保存着的、被烧得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来自潘鹤年仓库的……
信笺残片。
“我们,被高层的内斗,带偏了太久。追着他们的影子,跑得太远。”
林薇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那张烧焦的信纸。
“现在,我们只相信我们自己找到的东西。只为我们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去战斗。”
“告诉我,”
她的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重新点燃了房间里沉寂的空气。
“这张纸上,写的到底是谁?”
林薇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阴霾。
是啊,他们不是为某个长官而战,不是为某个派系而战。
他们是为这个国家而战。
这个最根本的、也是最初的信念,被重新唤醒了。
赵峰、燕子和苏曼卿涣散的军心,在这一刻,重新凝聚了起来。
所有的调查,在经历了巨大的波折和背叛之后,终于回归到了那个最原始,也最根本的谜题上。
不再为任何人卖命。
只为,揭开那个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真相。
赵峰、燕子和苏曼卿的眼神,也重新变得专注起来。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残缺的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