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一间名为“茨威格”的二手书店内。
书店早已打烊。
厚重的窗帘拉上,将店内与外面那个充满了窥探和危险的世界彻底隔绝。
这里是林薇和苏曼卿,启用的一个备用安全屋。
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林薇独自一人,坐在柜台后面。
她正在用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将一本厚厚的德文版《圣经》的内页一页页地挖空。
她在制作一个新的“死信箱”。
门上的铜铃,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是苏曼卿回来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凝重。
“出事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公共租界,我们设在汇司捕房的两个外围情报点,今天上午,同时被76号破获。”
“七名弟兄,全部被捕。”
林薇手中的手术刀,停顿了片刻。
“行动细节。”
“没有任何细节。”苏曼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不像76号的常规抓捕。”
“据我线人说,行动干净利落,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分钟。”
“76号的人,拿着详细的名单和照片,直接冲进捕房,按图索骥。”
“就像是,有人,提前为他们画好了一幅精确的人物图。”
苏曼卿补充了更多信息。
“被捕的七个人,分属两个不同的小组,彼此单线联系。”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归华东区情报科直接领导。”
“而且,被捕前,他们正在执行同一个任务:监视法国商会主席皮埃尔的动向。”
“皮埃尔最近和日本海军方面接触频繁,我们怀疑他在倒卖违禁品。”
“这个任务是三天前才下达的,知道的人极少。”
“名单上,只有五个人有权限接触这份任务档案。情报科长,副科长,两名行动组长,还有负责档案管理的机要员。”
林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不是76号的水平。
陈艺谋还没有能力,能同时渗透两条互不相干的情报线。
这背后,有更高明的人在操盘。
她放下手术刀,走到书店里屋。
那里,藏着一台经过改装的、小功率的电台。
她需要,立刻将这个危险的信号传递给重庆。
她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
冰冷的、充满了节奏感的“滴滴”声,在死寂的书店里回荡。
她不仅汇报了情报点被破的事件,还将那五名嫌疑人的名单,一并加密发送了出去。
电报发出去了。
林薇没有休息。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电台前等待。
苏曼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边。
“先暖暖身子吧。”
林-薇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那台沉默的机器上。
三个小时后。
电台的红色指示灯,终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重庆,回电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
她飞快地抄录下那段急促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电码。
然后,开始破译。
苏曼卿站在她身后。
她看着林薇手中的铅笔,在密码本上飞快移动。
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汉字,从那冰冷的矩阵中跳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被破译出来时。
整个书店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电报,来自戴笠,亲笔。
上面,没有关于上海情报点被破的指示。
也没有对那五人嫌疑名单的批复。
只有一个,更可怕,也更致命的消息。
一个,足以让整个军统都为之震动的惊雷。
“‘蝎子’苏醒。”
电报的开头,只有这四个字。
却像四把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她们的心上。
“昨日,军统华北总站,策划之‘雷霆’行动,惨败。”
“行动目标,日军华北方面军副参谋长,高桥茂。”
“行动小组,全军覆没,十二名甲级特工,无一生还。”
电报的附录里,详细列出了十二名特工的名字和代号。
其中,有三个,是林薇在早期训练营的同期同学。
“经事后复盘。
我方行动计划,在执行前三小时已遭泄露。”
“日军在高桥茂官邸周围,布下了一个营的兵力,和三个狙击小组。”
“这是一个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屠宰场。”
“泄露源头不明。
但加密方式,与‘黄雀’案及之前数次高级别情报泄露事件完全吻合。”
“‘蝎子’,已从上海,将他的毒针,刺入了我们整个华北战区的心脏。”
“重庆总部,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对五名嫌疑人进行了紧急甄别。
其中,情报科机要员,已于昨夜,被发现,自尽于家中。
现场留有遗书,承认了所有罪行。”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蝎子’,扔出来的又一个替死鬼。”
电报的最后,是戴笠那充满了滔天怒火的、不容置疑的死命令。
“命,上海站‘鬼狐’,暂停手中一切任务。
不惜任何代价,调动所有资源。
限期之内,必须将‘蝎子’就地揪出,并清除。”
“其对党国之危害,已超过任何一个日本特务。”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
林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她的指尖冰冷。
她看着那份充满了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电文。
又看向墙上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
她的目光,越过了那遥远的、血流成河的华北。
最终,落在了那个,近在咫尺的、被一个巨大红色圆圈所圈禁的江南造船厂。
两条线,一条在明,一条在暗。
一条来自外部的敌人。
一条来自内部的叛徒。
现在,这两条线,开始出现了交汇的迹象。
“蝎子”能知道华北的核心行动,就能知道上海的。
他能知道上海的,就能知道“螺丝钉”计划。
赵峰他们,很可能已经暴露在了叛徒的视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