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要参事处的值房内,烛火彻夜未熄。
秦昭构建的“时间漏洞”模型如同一把淬火的利剑,已然出鞘。
但陆鸣深知,利剑需配以大势,方能一击制敌。
单纯的证据揭露,若被对方以程序之名快速压下,仍将功亏一篑。他需要将这场斗争,从暗处的证据较量,推向明面的道义与规则博弈。
晨光微熹时,陆鸣将团队核心成员召集至案前。主光幕上,那揭示着“证据伪造”的冰冷模型缓缓旋转,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证据已成,但还不够。”陆鸣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心中清楚,接下来的决定,无异于将双方都逼至悬崖边缘,再无转圜余地。
一旦公开听证的请求被驳回,或将面临功过司更疯狂、更无所顾忌的反扑。
然而,若继续在对方设定的内部审查框架内缠斗,己方人力物力有限,终将力竭而败……唯有破釜沉舟,将棋盘掀翻,方有一线生机。
“功过司欲借合规程序,行快审快决之实,意在造成既定事实,堵天下悠悠之口。我们若仅以技术证据反击,仍在其设定的内部审查框架内缠斗,正中其下怀。”
他目光扫过众人:“唯有将此事彻底公开,置于判官殿乃至整个地府的目光之下,利用规则本身,打乱其节奏,方能破局。”
孙毅立刻领会:“处正是想……正式提交陈情,要求判官殿介入,并召开公开听证?”
“正是。”陆鸣颔首,眼中锐光一闪,“公开听证,一可借判官殿之威,压制功过司,使其无法在暗处肆意妄为;二可将舆论战场从酒肆茶坊的窃窃私语,搬到明面公堂,让所有人都看清是非曲直;三则……能为我们争取最宝贵的时间!听证的准备与召开,流程冗长,足以让我们继续深挖线索,会见青阳真人,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起草《关于依法依规审理夜叉族涉嫌勾结妖邪一案的陈情书》,以我枢要参事处名义,正式提请判官殿行使监督权,要求将此案纳入公开听证程序。并将秦昭的时间模型作为核心疑点,附为证据一。”
他看向孙毅:“陈情书的法律依据,以你发现的《后土清约》为根基,强调对上古盟约族群的特殊保护程序,质疑功过司启动内部审查令的合法性与比例原则。”
“明白!”孙毅眼中燃起斗志,立刻伏案疾书。
陆鸣又看向姜灵儿:“灵儿,陈情书中需有一节,论述‘各族魂体特性差异与司法公正’。此事关乎根本道义,但若空谈,易被斥为虚言。你从医理角度切入,论证一刀切的惩戒如何因忽视种族特性而可能导致冤狱,使论述既有情理高度,又有实证根基。”
姜灵儿轻轻点头:“我明白。”她沉吟片刻,道:“譬如夜叉族魂力刚猛,易受特定煞气激荡,若将正常的战力波动误判为妖邪勾结的迹象,便是谬误。我可从魂力频谱、应激反应、乃至丹药耐受性等多方面,阐述差异所在,说明司法裁量需因魂制宜。”
“很好。”陆鸣赞许道,“此事便交由你执笔。”
就在众人分头准备之际,姜灵儿似有所感,轻声对陆鸣道:“陆大哥,来此之前,师父曾对我有所嘱托。”
陆鸣神色一肃:“孟婆前辈有何指点?”
“师父言,”姜灵儿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沸鼎扬汤,止沸莫若抽薪。讼争之利,在于理直,亦在于势众。汝等所争,非止一人一族之清白,乃三界法理之公义。若能引万灵之共鸣,则其势自成,其理自彰。’”
陆鸣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孟婆的点拨,如拨云见日,将他从具体的案件斗争中拔升到一个更高的格局。
“引万灵之共鸣……”他喃喃道,眼中精光一闪,“我明白了。此案的意义,早已超越阿罗个人,甚至超越夜叉一族。它关乎地府是否还能秉持创立之初万灵共生的盟约精神,关乎所有非主流族群能否得到公正对待!”
他立刻对孙毅和姜灵儿补充道:“在陈情书中,要着重强调此点!要掷地有声地写明:‘功过司此举,非仅戕害一夜叉之清白,实则动摇《后土清约》之根基,寒万千盟族之心!若地府基石因此崩裂,其责谁属?’ 我们要让判官殿意识到,此事若处理不当,动摇的将是地府统治的基石!”
半日后,一份措辞严谨、引据充分、情理法理兼备的《陈情书》正式完成。文中,孙毅构筑了坚实的法律后盾,姜灵儿赋予了感人至深的道义高度与医理支撑,而陆鸣最终提炼的核心论点,更是将案件提升到了关乎地府秩序根本的层面。
《陈情书》明确指出:
一、 功过司所控罪证存在重大时间逻辑漏洞,涉嫌伪造,程序正当性存疑。
二、 针对夜叉族启动“内部审查令”,涉嫌违反《后土清约》对上古功勋族群的特殊保护条款。
三、 司法程序需考虑种族特性差异,避免“一刀切”造成冤狱,此事关乎地府对所有族群的公正承诺。
四、 鉴于案件重大,涉及上古盟约及司法公正根本,特提请判官殿介入监督,并召开“公开听证会”,以昭公允,以正视听。
陆鸣亲自用枢要参事处的官印,重重地盖在了文书末尾。
“孙毅,你亲自持我官帖,将这份陈情书,连同所有附件,即刻呈送判官殿首殿,要求面呈崔珏大人!”陆鸣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是!”孙毅双手接过文书,神情肃穆,转身大步离去。
陈情书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消息迅速在酆都高层传开,原本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司衙和势力,都开始重新审视此案。功过司企图“快审快决”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直指核心的“公开听证”要求彻底打乱。
陆鸣站在值房窗前,望着孙毅远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他知道,这步棋已将双方的对峙彻底公开化。接下来的,将是真正的狂风暴雨。但他更知道,唯有将斗争置于阳光之下,真理才有机会战胜阴谋。
几乎就在孙毅踏入判官殿那庄严大门的同时,功过司司正周远那间终日阴沉的密室内,一枚用于接收最紧急密报的血色玉符,毫无征兆地骤然炸裂,碎片四溅。
周远猛地从案后站起,一把抓起残留的玉符基座,神识扫过其中瞬间传来的信息,那张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涌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怒,脸色铁青,五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布局已成,棋子已落。山雨欲来,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