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十日,在观星台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星空下,如同指尖流沙般悄然而逝。
当星痕司主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凝聚于大殿中央时,一股远比前两次试炼开启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几分肃杀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笼罩在每一位见习巡天使的心头。
司主那双蕴含星海生灭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在陆苍、刑无赦、魅影圣女等几人身上略有停顿。
那深邃的目光中似乎不仅有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意味,仿佛在提醒着即将到来的考验之凶险,远超以往。
“惑心狱试炼,即刻开启。”
星痕司主的声音依旧平淡得不带丝毫波澜,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敲打在众人的神魂之上。
“此狱不伤肉身,只问本心。
幻象万千,皆由心念而起;心魔肆虐,俱从内腑而生。
沉沦其中者,神魂俱灭,真灵不存,慎之,慎之。”
言罢,他不再多言,宽大的袖袍随意一挥,大殿中央那片原本缓缓流转的浩瀚星空图案骤然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星光崩碎又重组,瞬息间化作一个缓缓旋转、不断吞吐着迷离七彩雾气的巨大漩涡入口。
那漩涡深处,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光影陆离,仿佛有无数人影绰绰、悲欢离合的场景碎片闪烁不定。
更传来阵阵似有似无、直抵人心深处最柔软处的蛊惑低语与哀婉哭泣之声,令人闻之便不由自主地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陆苍站在人群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早已暗中将《镇魂诀》的心法口诀在体内默默运转开来。
灵台努力保持着一丝清明之光,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烛火。
他紧握着手中的离尘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坚定地望向那令人不安的入口,紧随在其他见习巡天使之后,一步踏入了那七彩迷雾漩涡之中。
刹那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并非肉体上的撕扯,而是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搅动的意识洪流之中,四周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和混乱不堪的意念碎片。
当那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陆苍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并未出现在任何具有实体的地形环境中。
他身处一片无边无际、色彩不断变幻的浓雾之中。
上下左右皆是虚无的空旷,唯有脚下仿佛踩着一面光滑却无形的水镜,倒映出自身扭曲晃动、显得格外陌生的影子。
周围的空气死寂得可怕,却又仿佛充满了无数窃窃私语,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
更令人心悸的是,与他一同进入的其他见习巡天使们,身影在进入这片空间的瞬间,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模糊、淡化,继而彻底消失不见。
每个人似乎都被这惑心狱的法则之力隔离在独立的、为其量身打造的幻境空间之中,开始了各自孤独的试炼。
在身形彻底消散前,陆苍眼角余光瞥见刑无赦竟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嘴角勾起一抹阴险而冰冷的弧度;
而另一侧的魅影圣女,则发出一串银铃般却让人心底发寒的轻笑,身影如水波般荡漾着消失,留下一个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眼神。
心知此地凶险远超熔岩、玄冰二狱,陆苍立刻凝神屏息,将《镇魂诀》运转到极致,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精神壁垒。
果然,前方的迷雾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如同煮沸的开水,随即,一个他无比熟悉、日夜牵挂的身影缓缓自雾中浮现。
衣袂飘飘,容颜清丽依旧,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忧色与疲惫,正是柳含烟!
“陆苍……”
她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中泪光闪烁,伸出纤纤玉手,急切地说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
快,快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赵明师弟他……
他伤势突然恶化,吴掌柜也束手无策,怕是……怕是不行了!”
她的语气凄婉哀伤,情真意切,甚至连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陆苍无比熟悉的药草清香,都模拟得惟妙惟肖,足以乱真。
若是在进入惑心狱之前,骤然见到此情此景,陆苍必定会心神大震,方寸尽失。
但此刻,他灵台深处那点《镇魂诀》凝聚的清明之光始终未灭,同时,怀中那面神秘的因果罗盘也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警示性波动。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目光锐利地盯住幻象,沉声问道:
“柳师姐,你我当日于金沙集分别之时,我除了嘱托你照料赵明,可曾单独交予你何物傍身?”
那幻象柳含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怔忡,眼中慌乱之色乍现即隐,支吾着答道:
“是……是些寻常的灵石和疗伤丹药罢……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记不真切了……”
陆苍心中顿时冷笑一声,彻底明了。
真正的柳含烟,他交付的是那枚星轨玉佩的一丝神魂感应印记,以备不时之需,此事唯有他二人知晓!
这幻象终究无法模拟出他们之间最隐秘的约定与信任。
识破幻象,陆苍不再犹豫,剑指一挥,离尘剑未曾真正出鞘,但一道凝练的灰色剑意罡风已破空斩出,精准地扫过那“柳含烟”的身影。
那幻象发出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凄厉尖叫,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瞬间扭曲消散于迷雾之中。
然而,还未等陆苍稍稍喘息,四周的迷雾再次疯狂涌动,这一次,凝聚成形的身影,更是让他心头如遭重击,呼吸都为之一滞——
赫然是苏映雪!
她静立于一片朦胧的琉璃光雨之中,身影显得有些虚幻,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令人心碎的哀伤与诀别之意,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缥缈:
“陆苍……我的时间不多了……这缕残魂即将消散于天地间……
唯有……唯有你体内那混沌本源之力,或可助我凝聚魂核,留下一线生机……你……可愿助我?”
这幻象直接攻击他内心最深的愧疚与执念,威力比之前的柳含烟幻象更胜数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最柔软的心防之上。
陆苍紧守心神,将《镇魂诀》催谷到极致,固守灵台方寸之地,心中反复默念口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同时引动丹田内那丝混沌之力,使其如温顺的溪流般护住心脉要害,抵御那锥心刺骨般的痛苦与诱惑。
幻象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志,各种悲戚的场景、哀求的话语轮番上演,但陆苍心志历经磨砺,已非吴下阿蒙,渐渐稳住了阵脚,识海中的清明之光越发稳定。
就在他以为即将度过这第二重考验之时,周围环境陡然发生剧变!
七彩迷雾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他刻骨铭心、永远不愿再回忆的炼狱景象——灵鹫山覆灭之日!
冲天而起的魔焰,震耳欲聋的厮杀与惨嚎,师尊为护他们突围而自爆金丹的决绝身影,无数同门倒在血泊中的绝望眼神……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这才是惑心狱真正的恐怖杀招——
迫使试炼者直面内心最痛苦、最不愿触及的记忆,并将其无限放大,引动最深层次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