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季修远果然将季澜姗唤至书房。
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看着女儿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澜姗，薛大人……前日来提了一件事，他想接你过府……照料。为父思前想后，这或许对你而言也是个归宿。”
季澜姗心中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父亲这般说，还是泛起一丝委屈。
自己在自家待得好好的，做父亲的竟然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别人那里送。
但她还是做出顺从的样子：“女儿但凭父亲做主。”
毕竟她需要这个机会进入薛府，自然不会拒绝，至于那个薛大人要自己做什么，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修远见她没有闹，松了口气，随即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无非是让她入了薛府后要谨言慎行，安分守己，莫要招惹是非。
“……你身子骨弱，薛府门第高，规矩大，你更要处处小心。”他反复强调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要深究，也不要自找麻烦，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比什么都强。”
父亲这话是在警告她不要调查姐姐的死因？还是在暗示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直视着季修远，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父亲，女儿一直不明白。您还有薛大人，似乎都觉得女儿身份特殊，难以安置，女儿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季修远没料到她竟会直接问出口，脸色瞬间变了几变，嘴唇哆嗦着，像是极度为难，又像是带着恐惧。
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声音沙哑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一二了。你并非我与你母亲亲生的，你是我们抱养来的。”
季澜姗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颇为震惊。
季修远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忌惮：“至于你的生身父母是谁……他们的名讳，是禁忌，提不得，说不得！说了是要掉脑袋的！你只需记住，你的存在本身就非同一般，所以才更要安分，更要谨慎！莫要再追问了，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
说完这些，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回去准备准备。去了薛府……好自为之。”
她不是季家亲生！她的生父母是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禁忌！会掉脑袋的禁忌！
这就能解释为何父亲对她始终疏离，为何那些命妇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为何薛钰涵会说出她身份特殊的话……
季澜姗没什么好准备的，父亲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舍之情，所以她很快就上了去薛府的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车内，她手中拿着一本自己私下整理的小册子，这是她利用这段时间在京中社交圈中得知的信息，一点点拼凑推断出来的，关于十几年前皇室与部分高官之间关系的简略族谱。
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某一处。
十八年前，当时还是先帝在位，宫中有一位颇受宠爱的公主，下嫁了一位家世显赫的驸马。
然而好景不长，那驸马卷入一桩大案，被定了罪，最终被斩首。
公主后来似乎改嫁了，而她与那位获罪驸马所生的孩子，则不知所踪，再无音讯。
时间再往后推两年，十六年前，也就是自己如今这具身体大约一岁多的时候。
那位已经改嫁的公主，竟联合部分旧部，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可惜功败垂成，政变被迅速平定，公主本人也死在了那场宫闱厮杀之中。
年龄对得上，谋逆的公主与罪臣驸马之后，自然是禁忌。
所以薛钰涵提出接她入府，恐怕也绝非单纯的庇护，更深层的原因，或许也与她这敏感的身份有关。
那么姐姐季澜庭的死，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马车在薛府气派却透着森严的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住，早有下人摆好了脚踏，恭敬地垂首侍立两旁。
车帘掀开，季澜姗扶着丫鬟的手，缓缓步下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脸上未施脂粉。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薛钰涵竟亲自站在门内等候。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见到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但那亲自出迎的姿态，已足以让府中下人明白这位新来的客人分量不轻。
“季二小姐，一路辛苦了，住处已安排妥当，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季澜姗微微低头，“多谢薛大人收留。澜姗……感激不尽。”
薛钰涵不再多言，转身在前引路。
季澜姗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一边默默记下府中的路径布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下人。
薛府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广阔，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处处透着权臣府邸的威严，但也隐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走着走着，季澜姗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面的薛钰涵听到。
她抬起袖子，似是无意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语气充满了思念与悲伤：“这府中的景致……姐姐在时，想必时常流连吧？想起昔日与姐姐在家中相处的时光，恍如昨日……姐姐她……最是温柔体贴，怎么就……”
她紧紧盯着薛钰涵的背影和侧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薛钰涵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侧过头，看了季澜姗一眼，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惋惜之色，“澜庭……确实温婉贤淑，她的离去，是薛府之憾，亦是薛某之憾。”
他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但季澜姗敏锐地察觉到，在那惋惜之下并没有一丝悲痛之情。
薛钰涵对姐姐的感情，恐怕远非外界传闻的那般鹣鲽情深。
那么，他娶姐姐的目的，以及姐姐真正的死因，就更加值得深究了。
季澜姗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思绪，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着他。
薛钰涵将她安置在一处清静的院落，离主院和薛钰涵的书房都有一段距离。
交代完下人尽心伺候后，他便匆匆离去，似乎公务极为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