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肃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不过一个时辰,便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国公府。
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劲装,肩上沾了点夜露,显然是一路疾行回来的。
进了屋,他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安王府那边的动静,查清楚了。”
怀清正临窗翻着一卷《孙子兵法》,指尖刚触到“兵者,诡道也”几字,闻言抬眸,目光沉静如深潭,只轻轻扣了扣案面:“说,不必藏着掖着。”
“是。”秋肃颔首,继续禀报:“据咱们安王府的内线传回的消息,今日后院那场‘捉奸’,并非意外,确实是刚进门的安王妃一手安排的。只是她并非早已知晓私会之人是谁,而是半个时辰前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只说安王在后院偏厅私会女子,让她速去捉现行。”
怀清挑了挑眉,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哦?是匿名信挑唆?我还以为是她早有察觉,故意借大婚发难。”
“属下起初也这般猜测,但内线确认,安王妃接到信时又惊又怒,当即就带了陪嫁的嬷嬷和十几个丫鬟冲了过去,显然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秋肃补充道,“更有意思的是,安王妃闯进去时,偏厅里只有安王一人歪在榻上,衣衫有些凌乱,桌上还摆着半壶酒。至于信里说的女子,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府里的下人间私下都在传,说是那女子听到了脚步声,提前从后窗溜走了。”
怀清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书页的纹路,若有所思:“安王妃事后可有闹起来?大婚之日出这等事,她沈家的脸面怕是挂不住。”
“安王妃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想发作,但被她带来的嬷嬷拉住了。”秋肃答道,“嬷嬷劝她,今日是大婚正日,满京的权贵都在府中赴宴,若是闹开了,不仅安王府没脸,沈家更是颜面扫地。安王妃虽气闷,却也知道轻重,最终没敢声张,只私下命人在府内外搜寻那女子的踪迹,对外只含糊说是‘府中进了窃贼,丢了几件贵重首饰’。府里上上下下都心照不宣,没人敢多嘴议论半个字。”
“安王那边呢?他就甘愿吃这个哑巴亏?”怀清追问,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事后可有什么动静?”
“安王被惊动后,只对着安王妃冷斥了一句‘妇人之见,小题大做’,便甩袖回了书房,之后再没见任何人,也没对今日之事做任何解释。”秋肃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凝重,“不过属下发现,安王府的暗卫调动比往日频繁了数倍,一半人在暗中查那女子的下落,另一半人则在四处封口,像是在掩盖什么,又像是在找那个送信的人。”
怀清微微颔首,示意秋肃退下。
屋内重归安静,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安王在大婚这等满京瞩目的日子里私会女子,消息一旦走漏,对刚嫁入王府的安王妃而言,是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往后在王府乃至京中贵妇圈里都抬不起头;对沈家来说,更是门第蒙羞,等同于被安王府公然轻视,堪称奇耻大辱。
而对方偏偏挑中她来入局,打的算盘再清楚不过——她是孤身一人代表齐国公府来贺喜的,身边只带了春知和几个护卫,势单力薄。
更关键的是,齐禹此刻不在京中,远水难救近火。
一旦“私会”的脏水泼实,没了齐禹在旁撑腰,她纵有百口也难辩,只能认下这桩丑闻。
到那时,受损的何止是她怀清一个人的名声?
齐国公府的颜面会被彻底踩碎,连带着齐禹在外的声望也要受牵连。
对方这是精准掐住了她的软肋,想借她这颗“孤棋”,一举重创整个齐国公府,顺带打击齐禹!
这才是对方最歹毒的算计!
齐禹领兵在外,戍守的是关乎边境安稳的怀远府,肩上担的是军国重任。
他与怀清情深义重,若得知怀清在京中蒙此奇耻大辱,且齐国公府颜面尽失,以他的性子,必然怒不可遏。
一旦他因怒火冲昏头脑,在军中立下轻率军令,或是因心神不宁导致防务出现疏漏,甚至做出擅离职守、领兵回京之类的冲动之举,定会直接引发怀远府局势动荡,甚至可能给外敌可乘之机。
届时,无需对方再动手,圣上自会因边防不稳、军纪涣散而降下重罚。
轻则削爵夺职,重则军法处置,不仅齐禹一生功业尽毁,整个齐国公府也会因他这“不忠不义”之罪彻底倾覆。
对方这是一环扣一环,要借她的名声,逼反齐禹,再借圣上的皇权,彻底拔除齐国公府这颗眼中钉!
“呵——”
怀清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倒淬着冰碴子,听得春知心头一紧。
她原本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案上那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都晃了晃,茶汤溅出几滴,落在描金的茶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好,好一个连环计。”她抬眼时,眼底的温和早已褪去,只剩寒冽的锋芒,“算准了我孤身无援,算准了齐禹护不住我,竟还想借着我的事,毁了他,毁了整个国公府!好狠毒的心!”
春知见她动了真怒,忙上前轻抚她的背,柔声劝慰:“夫人莫气,仔细伤了身子。”
怀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怒火。
指尖缓缓松开,她看向春知,语气已恢复了几分冷静:“我知道。你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
她顿了顿,吩咐道:“没事了,春知,你去叫春音立刻出去打探消息,重点盯着安王府的动静,看看外面有没有关于今日之事的风言风语。另外,”她眸光微沉,补充道,“贤王那边也多留意些,看看他近日的行踪和动向,有任何异常,都及时回来禀报我。”
“是,奴婢明白。”春知应声,见怀清神色已稳,便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复又安静下来,怀清独自坐在案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愈发坚定。
对方既然布下了这局,那她便接招就是。
只是这京中的浑水,既然有人先搅了起来,那便休怪她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