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九月，洛阳的风已带了三分凉意。
晨雾漫过洛水堤岸，将岸边的垂柳染得湿漉漉的，柳叶边缘泛着浅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成一地碎金。
大街上，摊贩们支起了棉帘，蒸笼里飘出的胡辣汤香气混着糖糕的甜香，驱散了晨间的清冷。
穿粗布短打的挑夫扛着货担匆匆而过，腰间的葫芦晃出轻响；身着绫罗的公子小姐乘着凉轿，轿帘掀起一角，露出轿内搁着的青瓷瓶，瓶中插着两枝刚折的菊花——正是满城菊黄的时节，相府别院的墨菊、龙门石窟外的野菊，连寻常百姓家的墙头都探出几簇明黄、浅白的花影。
城北的白马寺里，香火更盛了些。香客们裹着薄裘，在大雄宝殿前焚香祈福，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声传数里。后院的银杏树下，老僧正扫着满地金叶，树影斑驳间，偶有落叶片片飘落在供桌的经卷上。
暮色降临时，洛水之上渔火点点。渔翁摇着小渔船，将最后一网鱼虾收上船，船头的灯笼在水波里晃出细碎的光。岸边的酒肆推开窗，猜拳行令的喧闹声混着琵琶弹唱飘出来，与远处鼓楼的暮鼓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九秋洛阳最鲜活的底色。
原本主打火锅的揽月阁柜台旁，多了几口冒着热气的铜锅，乳白的茶汤翻滚着，混着桂花、蜜豆的甜香，勾得路人频频回首。
“秋日第一杯奶茶”的说法不知从何时先起，不过三五日，竟成了全城追捧的新潮流。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柜前排着长队的多是梳双鬟的少女、摇折扇的公子。
“给我来杯桂花乌龙奶盖！”
“要两份珍珠，多加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姑娘们提着绣着菊纹的锦囊，接过温热的粗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便忍不住抿一口——茶香清醇，奶香绵密，混着桂花的甜润，一口下去，浑身的秋凉都散了大半。
连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小姐们也动了心，差遣丫鬟提着食盒去茶肆打包，或是直接请了茶肆的师傅上门，在庭院的桂树下支起铜锅，亲手煮制。
一时间，洛阳城里不分贵贱，人手一杯温热的奶茶成了秋日里最寻常的景致。
茶肆老板们趁机推出了“茱萸蜜乳”“秋梨撞奶”等应景新品，连挑夫、货郎歇脚时，也会掏出几文钱，买一杯最便宜的红糖奶茶暖身。
这杯带着暖意的甜饮，不仅驱散了秋日的寒凉，更成了人们往来的由头——朋友相约“共饮秋茶”，情郎送心上人一杯“桂花奶绿”表心意，连朝堂上刚散值的官员，也会拐进街角茶肆，拎两杯奶茶带回家。
秋日的洛阳，因这一杯杯香甜温热的奶茶，添了几分市井的鲜活与人间的暖意。
“还是你最会过日子。”童锦清指尖抚过窗边那盆养得油亮的兰草，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的羡慕。
她难得被准许出府透气，若不是说要来齐国公府拜访，姜家那伙人根本不会松口放她出来散心。
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童锦清挺着六七个月大的肚子，身形已十分显怀，走路时需微微扶着腰，每一步都慢而稳。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素色的裙衫上，衬得那张素来苍白的脸多了几分柔和，只是眼底仍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
她轻轻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手不自觉地覆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细微的动静，嘴角才勉强牵起一点浅淡的笑意。
只是，她的指尖刚触到粗陶杯温热的杯壁，正要拢住杯身往唇边送，身侧的大丫鬟便轻咳了一声，那声“咳咳”不高不低，却像根细针似的扎过来。
她的手猛地一顿，眼神怯怯地扫了春桃一眼，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将奶茶放回了桌案上，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
“你们都下去吧。”怀清端着自己的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往前凑了半步，低声道：“县主，不是奴婢多嘴，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大夫特意嘱咐过……”
“我知道分寸。”怀清打断她，抬眸看向春桃，“你们夫人在我这里，吃口奶茶还出不了事，放心退下吧。”
丫鬟迟疑了片刻，见怀清态度坚决，又瞥了眼满脸委屈的童锦清，终究还是躬身应了声“是”，领着身后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望了眼桌上的奶茶。
直到院门外传来丫鬟们远去的脚步声，童锦清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往软榻上一靠，握着奶茶杯的手指因为刚才的紧绷，指节泛着淡淡的青白。
她对着怀清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委屈：“你是没瞧见，自上次的事之后，家里人就把我当成了碰不得的瓷娃娃！”
说着，她拿起银勺轻轻搅动杯底的珍珠，珍珠在乳白的茶汤里打着转，她的语气却越发急切又懊恼：“吃的喝的管得比宫里的规矩还严！前日我嘴馋，想吃块后厨新做的酸梅糕，嬷嬷立马翻出大夫写的册子，指着‘孕期忌过甜过酸，恐扰胎气’那行字念得我头都大了。”
她舀起一颗珍珠含在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又接着吐槽：“今日这杯桂花奶茶，若不是借着来你这儿的由头，我连闻都闻不到——在家里，别说这种带蜜的甜饮了，就连茶水都只许喝温吞的淡普洱，说是浓茶伤胃，凉茶动气，半点随心的滋味都没有！”
怀清便将桌上的蜜饯碟往她面前推了推，碟子里琥珀色的杏脯、裹着糖霜的金橘蜜饯码得整整齐齐。
“我早让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几样，还有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放了点冰糖，不腻口。”她笑着拍了拍童锦清的手，“今儿在我这院子里，没有嬷嬷念叨，没有丫鬟盯着，你想喝奶茶就喝，想吃蜜饯就吃，只管放宽心过瘾。”
童锦清眼睛一下子亮了，握着奶茶杯的手都轻快起来，舀了一大勺珍珠送进嘴里，含糊地笑道：“还是你最懂我！在家里憋了这些日子，总算能松快松快了——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说着便伸手去够那碟金橘蜜饯，脸上的郁气散了大半，眼底终于透出点鲜活的笑意。
怀清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吃蜜饯的模样，眼底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
可笑着笑着，眉头又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方才童锦清说起家里管束时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头得找小姜大人好好说说。
孕妇饮食该节制是真，生冷油腻得避开，可也不能管得太死，连点合心意的甜口都不许碰。
若是天天憋闷着，真把人憋出郁气来，影响了心绪，反倒比吃两口奶茶蜜饯更伤胎气，那才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