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江地区那令人窒息的湿热仿佛浸透了骨髓的诅咒,即便已经逃出望影寨三天,穿行在前往滇南抚仙湖的崎岖山路上,阿吉仍觉得那股带着淡淡腥甜和腐朽气息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背着依旧昏迷不醒、体重轻得反常的丁逍遥,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丁逍遥的呼吸微弱但平稳,皮肤下那些淡银色的纹路在特定光线下会隐约浮现,仿佛某种休眠的电路,透着非人的诡异。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超出了常理,连最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已收口结痂,只留下浅粉色的新肉,但这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更像一种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异变前兆。
云梦谣搀扶着勉强能行走,但眼神空洞、如同失了魂的金万贯。金万贯眉心的黑色漩涡印记颜色淡了些,却依旧存在,像一枚嵌入血肉的阴翳印章。他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会无意识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仔细听去,竟像是古镜寨中岩甩老爹那扭曲的低语,让人毛骨悚然。
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从望影寨那口喷涌黑雾、浮现诡异人影的井边亡命逃脱,他们损失了大部分补给,仅剩的装备也多是残破。每个人都带着伤,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墨江之行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镜中倒影的背叛、同伴的异变、寨民非人的目光、还有那口仿佛连接着幽冥的井……种种画面交替浮现,啃噬着他们的神经。
“歇……歇一会儿吧。” 云梦谣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她的蛊术在应对这种精神层面的侵蚀时显得力不从心。
阿吉点点头,找了处相对干燥的岩石背后,小心翼翼地将丁逍遥放下。他检查了一下丁逍遥的状况,依旧如故,仿佛一具精致的、等待唤醒的人偶。阿吉的目光扫过丁逍遥手臂上那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的伤痕,想起那日水珠被瞬间吸收的情形,心头一阵发紧。
他拿出水囊,递给云梦谣,又试图给金万贯喂水。金万贯机械地吞咽着,目光却毫无焦点地投向密林深处,嘴里喃喃:“……影……随形……”
阿吉和云梦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金万贯的状态,比丁逍遥更让人担忧。丁逍遥是生理上的未知异变,而金万贯,像是“魂”真的被撕走了一块,剩下的部分也被污染了。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抚仙湖,”阿吉压低声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萧断岳他们约定的汇合点就在湖边落云村。只有找到他们,集齐人手,才有希望弄清楚逍遥和万贯到底怎么了,也才能应对‘观山太保’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抚仙湖是高原大湖,水域开阔,总不至于……再有那些镜子和井的邪门玩意儿。”
云梦谣勉强笑了笑,笑容苦涩。她摸了摸怀中一个小巧的、用特殊草药填塞的布囊,那是她临时制作的、试图稳定金万贯心神的小玩意儿,但效果微乎其微。“但愿吧。”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阿吉正准备起身,耳朵忽然微微一动。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云梦谣照顾好另外两人,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岩石边缘,拨开茂密的灌木,向外望去。
山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异常。
但阿吉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道视线,冰冷、粘稠,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从某个隐蔽的角落投射过来。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仔细扫视着前方的密林、岩石缝隙、甚至树冠。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斑,明明灭灭,更添了几分诡谲。
没有动静。
难道是自己太紧张,产生了错觉?墨江的经历让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就在他准备撤回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侧前方约三十米外,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榕树的气根丛中,似乎有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绝不是风吹动枝叶的摇晃,也不是小动物穿梭的窸窣。那是一种……更刻意、更缓慢的移动。
阿吉的心跳漏了一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死死盯住那个方向,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望影寨带出来的、样式古朴但异常锋利的傣家短刀。
气根丛中阴影浓重,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清晰地传来,比刚才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吉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汗水沿着鬓角滑落。
突然,那气根丛中的阴影里,两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光芒,如同黑暗中苏醒的毒蛇之眼,倏地亮起!那光芒极其黯淡,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寒意,直直地“钉”在了阿吉藏身的岩石方向!
不是错觉!
阿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什么东西?野兽?人?还是……墨江那些鬼东西追来了?!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但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对方在暗,他们在明,丁逍遥和金万贯几乎没有自保能力,贸然行动极其危险。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缩回头,对云梦谣打了个极度危险、原地隐蔽的手势。
云梦谣脸色煞白,立刻将金万贯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丁逍遥冰冷的手腕,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力量,或是……阻止他发生更可怕的变化。
岩石后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填满,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阿吉紧握着短刀,耳朵竖立,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树叶摩擦……他努力分辨着其中可能隐藏的、属于追踪者的声音。
然而,除了自然之声,什么也没有。
那幽绿的目光,那冰冷的注视感,在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之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阿吉知道,那绝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他们,从望影寨,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就如同跗骨之蛆,潜伏在阴影里。
他不敢大意,维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确认再无异样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阴霾却更加浓重。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落云村!这林子……不能待了!”
他重新背起丁逍遥,云梦谣搀起金万贯,四人再次踏上路途,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
墨江的阴影并未散去,它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他们。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抚仙湖,那片被誉为“琉璃万顷”的高原明珠,在夕阳即将沉入山峦的余晖映照下,远远望去,湖面泛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般的冷冽光泽。
阿吉眯起眼,看着那片浩渺的水域,心中没有丝毫即将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不安。
这抚仙湖,恐怕比墨江的深山老林,更加凶险莫测。
那个关于水下古城、关于青铜尸城的传说,或许……并不仅仅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