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如同醉汉,在黄河浑浊汹涌的波涛中剧烈颠簸,每一次起伏都仿佛要将船上的人抛掷出去。冰冷的河水夹杂着泥沙,不断泼溅进来,很快就在船底积了浑浊的一层。丁逍遥、公输铭和陆知简三人拼尽全力,用船桨、甚至用手,艰难地控制着方向,避免船只被浪头打翻或是撞上水中的暗礁。
岸边的厮杀声和呼喝声逐渐被奔腾的水声吞没,最终彻底消失。然而,没有人感到丝毫轻松。金万贯生死未卜,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罗青衣和玄尘子依旧昏迷不醒,湿冷的河风不断带走他们本就微弱的热量。
“必须尽快靠岸!” 丁逍遥抹去脸上的水渍,声音在风浪中有些失真,“他们顺着河岸追,我们漂不了太久!”
陆知简努力回忆着地图和地理志上的记载,焦急地四处张望:“这一带河道曲折,多险滩暗礁,地图上标注下游约三十里有一处叫‘老牛湾’的地方,水流相对平缓,或有渡口!”
三十里!在如此湍急的河道中,带着一条失控的木船和两个昏迷的人,这距离显得无比漫长。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乌云吞噬。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河面之上一片漆黑,只有河水本身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微光。风声、水声交织在一起,放大成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咆哮。
“不行!看不见了!再漂下去非撞上东西不可!” 公输铭死死把住船舵,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失去了视觉,在这等凶险的河道中航行,无异于自杀。
丁逍遥当机立断:“找地方靠岸!哪怕是片石滩也行!”
然而,在黑暗中辨认河岸谈何容易。两岸多是陡峭的土崖或密布荆棘的滩涂,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登陆点。木船在黑暗中盲目地漂流,每一次撞击到水中不明物体都让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就在三人几乎绝望之际,陆知简突然指着左前方一片更为深沉的黑暗喊道:“那边!水声好像不太一样!是不是有个河口或者水湾?”
丁逍遥凝神倾听,果然,在奔腾的主流轰鸣声中,隐约夹杂着一股较为平缓、带着回响的水流声。那像是一条支流汇入主流的地方,通常水流会相对复杂,但也可能形成回水湾,是勉强靠岸的机会。
“划过去!小心!” 丁逍遥下令。
三人调整方向,奋力朝着那片黑暗划去。随着距离拉近,水势果然发生了变化,主流的力量被削弱,船只的颠簸稍缓。借着水面微弱的反光,他们勉强看到左前方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向内凹陷的河岸轮廓,像是一个小小的水湾。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木船即将驶入水湾相对平静的水域时,船底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砰!”
整个船身剧烈一震,仿佛撞上了水下的巨石。巨大的冲击力让丁逍遥和公输铭差点脱手飞出船去,陆知简更是直接被甩倒在船舱里。
“嘎吱……咔嚓……” 令人心悸的木材断裂声从船底传来。
“糟了!船漏了!” 公输铭惊叫,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河水正从船底某个破口急速涌入。
木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
“弃船!游上岸!” 丁逍遥嘶吼着,一手死死抓住背上的玄尘子,另一只手想去拉昏迷的罗青衣。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腰际。混乱中,陆知简呛了几口水,拼命挣扎。公输铭试图去堵漏水的破口,却徒劳无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弱的光束,突然从水湾深处的岸上亮起,如同鬼火般,在浓重的黑暗中摇曳了几下。
有人?!
那光束闪烁了三下,停顿,又闪烁了两下,仿佛某种信号。
丁逍遥心中一动,来不及细想,朝着光束的方向大喊:“这边!往亮光的地方游!”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丁逍遥背负着玄尘子,单手划水,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罗青衣的衣领,奋力向那点微光游去。公输铭和陆知简也紧随其后。
河水冰冷,体力飞速流逝,背着人游泳更是艰难无比。丁逍遥感觉自己的手臂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松手,不敢停下。
终于,他的脚触碰到了水底滑腻的淤泥和石块。他踉跄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玄尘子和罗青衣拖上了湿滑的河岸,自己也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公输铭和陆知简也相继爬上岸,瘫在地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那点引导他们的微光,此刻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削的人影举着一盏古老的、玻璃罩子有些破损的煤油灯,静静地站在那里。灯光微弱,只能照亮他脚下的一小片区域,看不清面容。
丁逍遥强撑着站起身,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警惕地盯着那个人影。在这荒郊野外的黄河岸边,深更半夜出现一个持灯人,太过诡异。
“阁下是谁?” 丁逍遥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
那人影缓缓上前两步,灯光勉强照亮了他下半张脸,皮肤黝黑粗糙,布满皱纹,像是常年在河上讨生活的老船工。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和河水特有的土腥气。
他没有回答丁逍遥的问题,而是用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扫过地上昏迷的玄尘子和罗青衣,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丁逍遥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在沉没的木船残骸上,用一口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官话,低沉地开口:
“外乡人……你们不该来这儿,‘鬼门礁’不是给人走的道。”
他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鬼门礁?丁逍遥心中一凛,这名字听着就不祥。他刚要再问,那老船工却转过身,提着煤油灯,蹒跚着向水湾更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
“想活命,就跟我来。这地方……晚上不太平。”
他的背影融入黑暗,只有那盏摇晃的煤油灯,像是一点飘忽的鬼火,指引着方向。
丁逍遥与公输铭、陆知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犹豫。这突然出现的老船工是敌是友?他的话是警告还是陷阱?
然而,回头是汹涌的黄河和可能存在的追兵,留在这陌生的河岸同样危险。看着地上生命垂危的同伴,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跟上他。” 丁逍遥咬了咬牙,再次背起玄尘子,“小心戒备。”
三人带着满心的警惕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跟随着那点飘忽的灯光,一步步走向水湾深处未知的黑暗。浓重的河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噬,只留下身后黄河永不疲倦的咆哮,以及那沉船处偶尔冒起的一串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