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深深扎进每个人的骨髓。众人挣扎着爬上龙骸栈道的残骸,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浮现,便被更巨大的悲恸彻底淹没。
金万贯化作金光稳固空间、最终消散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丁逍遥与那朴素的暗灰色天棺一同被崩塌的幽暗吞噬的最后瞬间,则像是一柄冰锥,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
萧断岳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龙肋骨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骨屑纷飞,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股无处发泄的、几乎要炸裂胸膛的悲愤。罗青衣默默取出丹药,分发给伤势最重的几人,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眼神比昆仑万载的玄冰更冷。玄尘子望着那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消散的昆仑迷雾,长长叹息一声,道袍在骤起的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逝者招魂。
然而,林闻枢骤然变色的低吼,瞬间将众人从这刻骨的悲伤中狠狠拽出:“东北、西南两个方向,大量脚步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空中也有,直升机,三架,呈包围态势!最多五分钟!”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逼近。在他们最虚弱、最悲痛的时刻,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拥而至。
“不能一起走!”玄尘子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聚则目标太大,必死无疑!分散突围,各自凭借本事隐匿行踪,疗伤恢复!”
他目光急速扫过众人,三个月前于青城后山定下的东南海眼之约显然已不合时宜,必须选择一个更隐蔽、更能避开各方耳目的地方。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备选地点,最终锁定了一个相对偏远、且有故旧可依的所在:
“记住!三个月后,若无他变,于黔东南,雷公山北麓的‘清溪镇’汇合!镇东头有家‘百草堂’,掌柜姓石,乃我故交,可作联络之用!保重!”
“保重!”罗青衣第一个回应,她深深看了众人一眼,不再有半分犹豫,青衣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栈道下方错综复杂的岩缝之中,瞬间消失不见。用毒与隐匿是她的领域,孤身远遁反而能发挥最大优势。
萧断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对着玄尘子和云梦谣重重一点头,猛地转身,选择了与罗青衣相反的方向,如同一头发狂的蛮象,直接撞碎了前方一片脆弱的冰凌灌木,制造出巨大的动静,向着脚步声最密集的东北方冲去!他要以自身为饵,吸引最大的火力。
“跟我走!”公输铭反应极快,拉起体力较差的陆知简和消耗过度的林闻枢,指向栈道另一端一条被岁月风化的、几近垂直的鸟道,“那边有个废弃的鹰巢洞,我知道路!”他小巧的傀儡先行探路,三人紧随其后,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后。
玄尘子最后看向脸色苍白、却强自支撑的云梦谣,眼神复杂:“云姑娘,你身负西王母传承,关系重大,务必小心!老道去引开空中之敌,为你等争取时间!”话音未落,他拂尘一摆,身形拔地而起,非但没有隐匿,反而周身清光大放,如同一盏明灯,主动迎向那轰鸣着逼近的直升机群!
“在那里!抓住他!”空中传来扩音器的厉喝,探照灯的光柱瞬间锁定了他飘逸的身影。火力与注意力,被成功吸引。
转眼间,残破的龙骸栈道上,只剩下云梦谣一人。
冰冷的山风卷着雪沫,吹打在她湿透的单薄衣衫上,刺骨的寒冷让她微微发抖。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弱水深渊,身后是正在消散的迷雾和崩塌的归墟,同伴或牺牲,或离散,或引敌远去,巨大的孤独与无助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用力咬紧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不能倒下!金万贯的牺牲,丁逍遥的沉沦,同伴的嘱托,还有那融入灵魂的“守棺之契”……她不能辜负!
强忍着泪水与悲痛,云梦谣闭上双眼,全力催动额间那枚传承印记。乳白色的微光自印记散发出来,她的灵性感知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她“听”到了风的方向,感受到了岩石的纹理,捕捉到了远处追兵混乱而充满恶意的气息,也寻找到了一条被山岚与阴影眷顾的、极其隐蔽的撤离路径。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中之前的迷茫与悲恸已被一种坚毅所取代。身影晃动,如同林间最灵巧的羚羊,又好似与这山石草木融为一体,沿着那条感知中的安全路径,悄无声息地投入了昆仑山麓莽莽的原始森林之中。
在她身影消失后不到两分钟,全副武装的特勤人员便冲上了栈道,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战斗痕迹和几处未干的水渍。直升机在低空盘旋,探照灯徒劳地扫视着下方茫茫的林海雪原,除了玄尘子那故意引人注目的清辉光点,再也找不到其他目标的踪迹。
昆仑山巅,那笼罩了万古的厚重迷雾,终于彻底散尽,露出了其下雄浑、苍凉而又伤痕累累的山体真容。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射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却带着一种事后的残酷与寂寥。
一场席卷了隐秘世界、撼动了古老平衡的惊天冒险,似乎就此落幕。但散落的星火,并未熄灭。
三个月后,约定的时间将至。分散的众人,将带着满身的伤痕、沉甸甸的牺牲与崭新的使命,向着那片位于华夏西南、充满了潮湿、生机与未知神秘的苗疆地域,悄然汇聚。
新的风暴,已在雷公山麓的雨雾中,悄然酝酿。《雾锁天棺》的终章,亦是下一段诡谲传奇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