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是第二次吐血了,纵使他再自负,也知道自己怕是不成了。
可他不甘心,皇阿玛多少寿元,他比之差的太多。
他还没享受够无上的权力,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宜修来的时候,殿里的蜡烛减去了几个,皇上嫌弃灯火明亮,照的他头疼。
“皇上,唤臣妾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宜修看着躺在龙床上的男人,他是那么虚弱,完全没有往日的神采,再也不能呼风唤雨,掌握他人生死。
皇上示意宜修靠近点,指了指枕头边上的檀香木漆金粉的盒子。
等到宜修打开,里面正是那颗枯木逢春药丸。
“这丸药,是你给朕的,可朕怕死啊!你先替朕试吃一半,后天还无事,朕才会相信此药无毒。”
宜修毫不犹豫,揭开一半塞进嘴里,也不用水送服,直接就吞咽下去。
“臣妾愿意替皇上一试,请皇上放心。”
看着宜修吃了下去,皇上松了口气,“朕有时回忆过去,还是你和纯元陪伴朕的日子最久。”
“皇上可是想起了姐姐?”
“臣妾今日看到三阿哥和弘历、弘昼咄咄逼人,难免想起了弘治来。”
“他既长且嫡,人品贵重,自然能压服一众兄弟。”
皇帝以前容不得他人说起弘治来,因为会暴露他心狠手辣,打死亲子的事实。
如今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就又想起儿子的好处来。有他在,绝无今日之事。
“朕如果立皇后的弘曕为下一任皇帝,你待如何?”
宜修直视皇上的目光,“臣妾会非常的失望,但这是皇上的意愿,无人能改变。”
皇上仔细看着她的脸,希望看到她失态的样子,结果什么都没有。
“你倒是心大。”
宜修转过头去,生怕表情不对,嘴里是说不出的惆怅,“最近几年,臣妾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陛下,自然心就大了。”
她这番闺怨让皇上非常受用,还有心情摸摸对方已经不细腻且有皱纹的双手,“放心,你陪朕大半辈子,总归要给你个好结果。”
没到最后的一番时刻,戏台上的人就都不能停止演戏。
宜修挤出几滴眼泪来,皱纹更明显了,哪怕她比皇上还小了两岁,皇上也不愿意看到年老色衰的妃子。
这让他恐慌,怕自己也这样老。
宜修一直服侍皇上喝了药睡下,才退出养心殿。
暗影处,福禄现出身形,他是李德寿的徒弟,人长的普普通通,也学了几天拳脚。
“娘娘,皇上已经拟诏了。”
宜修脚步停下,声音微不可闻,“王公大臣们都来过了?”
“皇上只听没说,在皇后娘娘她们来之前,就已经留了诏书。”
“让奴才放到正大光明牌匾后面了。”
黑夜之中,宜修的眼睛亮的惊人,“本宫已经和弘毅说了,这件事了,你就到他身边当差。”
福禄规规矩矩的打个千,身影又隐藏在黑暗里。
本来要等到第三日看见效果,皇上才能放心吃药,可第二日的夜间,他就等不了。
明明天气并不算炎热,皇上觉得心里烧的他难受,无端想起御花园池子里的金鱼,蹦到草地上无力的张着嘴,等待死亡的到来。
“去,找贵妃来,快,点。”
皇上喘了好几口气,他迫不及待要看看宜修怎么样了,枯木逢春,一定能救得了他的命。
宜修安安稳稳的走到皇上面前,她一点事都没有。
“快,把药喂朕吃下。”
这药好似仙露,刚咽下喉咙,身子立马就舒缓了,再无倦怠。
皇上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他甚至认为自己马上就要好了。
宜修跪在床前,神情非常认真,“臣妾侍奉皇上已经有三十载,在皇上心里,与姐姐相比如何?”
皇上身子舒坦,也有了精力挑剔,自然没有心思哄个老女人,“你怎么能跟纯元比?”
“纯元是嫡女,你是庶出;论才情,论美貌,你哪点都比不上她。”
“纯元贤惠又不善嫉,后宫嫔妃都对她没口称赞。你生了好几个阿哥还不满足,还要整养子养女在身边。”
“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
宜修听着如此诛心的言论,既没有羞愧的哭泣,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笑着问皇上,“姐姐真的是贤后吗?”
“臣妾有一件事,也是现在才得知,关于后宫多年无子的秘密,臣妾不知道该讲不讲。”
皇上想着宜修或许藏私,还有第二颗枯木逢春没有拿出来,纵使已经不耐烦,还得耐着性子问。
宜修掐算着时间,闻着比往日更浓烈的龙诞香,身段更谦卑,压着声音缓缓说道,“太医蒋正死前跟臣妾说他对不住皇上,学艺不精,发现皇上身体有恙,也没有办法。”
“早在皇后出宫那三年,他就发现了皇上房事无碍,但不能致嫔妃怀孕。”
皇上病了一段时间,反应有些迟缓,宜修说的话他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为时已晚。
他的身子不能动了,本来清透的嗓子好像有一大朵棉花堵在那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想抬起一根手指都不能。
宜修的膝盖跪得酸疼,可她依旧跪着,下巴扬的高高的,眼角余光全是蔑视。
语气是温和的,低缓的,“皇上不能致嫔妃怀孕,臣妾想来,皇后和慧嫔生的岂不是野种?”
皇上眼珠子瞪的老大,脸色开始涨红。
宜修怎会放过他,“姐姐病重的时候,皇上好狠的心,也不去看她。姐姐也是没有办法,就在您常用的香里,又多放了点东西。”
“皇上,您说,姐姐贤不贤惠?”
皇上想骂“毒妇”,可他一点力气没有,身子越来越来硬。
最后只有眼珠能转。
宜修趴在床前,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在和皇上回忆温馨的往事。
“胤禛,你既无情又寡恩,姑母也是看透了你的本性,才从不喜欢你。”
揭穿两个对皇上至关重要之人的真面目,皇上眼珠子都要不动了,他要被活活气死。
宜修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处,那颗心跳动的好弱。
“四郎,你不是厌我,烦我,嫌弃我吗?”
皇上一动不动了,宜修的手一直按在胸口,才慢慢的放下去。
她眨眨眼睛,泪水还是滑落下来,她可真是虚伪,姐姐死的时候,她也哭了;四郎没了,她也要哭。
明明她恨二人入骨。
算了,不要再有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