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战船在黑风口海域潜伏了一夜。
船帆收起贴在桅杆上。
水手们握着刀,盯着远处海盗的快船,没敢惊动对方。
阮大铖还在等顾起元的下一步消息,想把海盗和士绅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文华殿内,方从哲捧着改革细则,指尖蹭过 “考成连坐” 的条款。
走进殿时,六部尚书早已站在两侧。
李汝华的手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汪应蛟的官袍后背还沾着昨夜筹备粮业局的灰尘。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目光扫过众人。
眼神在李汝华、汪应蛟脸上顿了顿。
语气平静:“今日召诸位来,是商议考成法与奖掖制度的推行细则,方首辅先说说具体方案,不用绕弯子。”
方从哲上前一步,展开细则,纸张发出 “哗啦” 声。
“考成法分年终小考与京察大计,小考优者朝廷代养两名幕僚、补百石新米;大计优者代养五名幕僚、赐良田五十亩,子孙免县试入国子监。”
“考核连续两年不达标者,革职为民,永不录用,还要罚没半年俸禄。”
吏部尚书李汝华率先表态,手指在细则上点了点。
“陛下,此方案既能激励官员办实事,又能约束懒怠之辈,臣赞同推行 —— 吏部已备好各州府官员的政绩档案,随时能启动考核。”
户部尚书汪应蛟也道,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全折银发放与官方粮业局同步推进,臣已让工部铸新币五十万枚,江南追缴的五十万石粮也陆续运抵各州府粮站,确保下月起施行,不会耽误官员俸禄发放。”
其他尚书纷纷附和,没人提出反对。
兵部尚书王象乾看着御座上的朱由校,想起上次反对征税被骂的事。
到了嘴边的 “边军考核难” 又咽了回去,只是躬身说了句 “臣无异议”。
朱由校点头,手指敲击着御座扶手。
“既然诸位都赞同,就由方首辅牵头总领,李尚书负责考成法的具体执行,各州府考核负责人今日确定;汪尚书管新币铸造与粮业局运营,十日之内,必须拿出各州府的详细执行方案,逾期未完成,按考成法降一级。”
众人躬身领旨,声音整齐。
“臣遵旨!”
廷议在一片默契中结束,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这场关乎大明吏治的改革,只是一场寻常的政务讨论。
只有尚书们自己知道,背后是不敢反抗的敬畏。
廷议的消息传到翰林院时,一群中下层官员正聚在 “清风茶馆” 里喝茶。
桌上的茶凉了都没动。
听到细则后,穿从七品官服的编修周显率先拍了桌子,茶杯 “哐当” 撞在案上。
“连续两年不达标就革职?这也太严了!”
周显放下茶杯,声音发颤,手指捏着衣角。
“我去年处理的徽州田产纠纷案,还有两起没结,要是按这个标准,明年就得丢官,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旁边穿九品官服的主事吴磊也附和,声音压得低却满是焦虑。
“还有代养幕僚,看着是好处,可细则里写‘幕僚失职官员连坐降一级’,咱们哪敢用?这分明是把风险都压在咱们身上,好处没捞着,先担责任!”
茶馆老板是个圆脸汉子,端着茶壶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神扫过四周。
“各位大人,小声点 —— 昨晚西厂的番役还来茶馆查过,说要盯‘妄议新政’的人,要是被他们听到,直接抓去诏狱,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别丢了官还坐牢。”
官员们脸色更白。
周显猛地拍案,茶水溅到官袍上。
“这不是逼咱们吗?不行,得找言官大人说说,让他们给陛下递奏疏,反对这严苛的考成法!言官有‘封驳’之权,陛下总得听他们的!”
众人纷纷附和,茶馆里的气氛从焦虑变成了愤懑。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穿青布便服的西厂番役,正拿着小本子,悄悄记录着周显、吴磊的名字,笔尖在 “妄议新政” 几个字上画了圈。
三日后,吏部衙署外的青石街上,三十余名科道言官堵了李汝华的去路。
为首的吏科给事中侯恂穿着绯色官服,手里捧着奏疏,脸色铁青,手指几乎戳到李汝华胸口。
“李尚书!考成法严苛至此,是要逼死天下官员!你身为吏部天官,掌官员升降,怎能坐视不管,帮着陛下推行苛政?”
侯恂的声音洪亮,引来了不少百姓围看,里三层外三层。
李汝华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没退半步。
“侯给事,考成法是陛下与内阁共同商议定下的,旨在整顿吏治、督促官员办实事,并非逼官 —— 之前官员懒怠,江南欠税三百万两,百姓吃高价粮,难道不该严管?”
“整顿吏治?”
另一名言官陈良训冷笑,上前一步,奏疏拍在手上。
“连续两年不达标就革职,还要连坐幕僚,这是整顿,还是酷政?你敢说没有官员会因为这点小事丢官?”
言官们纷纷附和,声音越来越大。
穿七品官服的言官王旦甚至喊道。
“李尚书,你要是还有良知,就该封驳这道圣旨,劝陛下收回成命!不然,我们就联名参劾你,说你助纣为虐,不配做这吏部尚书!”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穿粗布衣服的老农张老汉道。
“之前官员懒怠,税也收不上来,粮价涨到一两银一石,现在严点也好,至少能让他们做事,咱们能吃低价粮!”
旁边穿绸缎的商户却摇头。
“言官大人说得对,太严了官员不敢做事,到时候政务更乱,还是松点好。”
两种声音混在一起,街上更热闹了。
李汝华深吸一口气,推开围上来的言官,脚步没停。
“诸位要是想参劾,就尽管递奏疏,本官不会拦着 —— 但考成法的推行,一日也不会停,各州府考核负责人今日必须确定,耽误了工期,本官先按考成法罚自己!”
他说完,绕过言官,走进吏部衙署,留下侯恂等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手指攥着奏疏,指节发白。
侯恂看着李汝华的背影,咬牙道。
“好!他不肯收回成命,我们就闹到御前!明日早朝,我们就在文华殿外跪奏,不信陛下不收回旨意!就算跪到天黑,也要让陛下知道,天下官员都反对这苛政!”
陈良训点头,连忙招呼言官。
“还要联络更多的言官,越多越好,五十人不够就一百人,让陛下看看,不是我们几个人反对,是天下官员都不认可!”
言官们纷纷散去,有的去联络同僚,有的去起草参劾疏。
一场针对考成法的反抗,正在悄然酝酿。
没人知道,吏部衙署里,西厂的人已经在等着他们的参劾疏。
吏部衙署内,李汝华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 “各州府考核负责人名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微蹙。
还有三个州府的负责人没确定,怕有人推诿。
下属走进来,脚步放得轻。
“大人,西厂的孙云鹤千户来了,说有陛下的口谕,要亲自传给您。”
李汝华点头。
“让他进来。”
孙云鹤走进来,躬身道。
“李大人,陛下让小的转告您,言官要是闹得太凶,不用客气 —— 带头的侯恂、陈良训,要是敢阻挠考成法推行,直接让西厂的人把他们抓起来,就说他们‘妄议新政、意图谋逆’,不用请示!”
李汝华心里一松,眉头舒展,拿起笔在名单上补了三个名字。
“替我谢陛下,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有陛下和西厂撑腰,就算言官闹到天塌,考成法也能推下去!”
孙云鹤离去后,李汝华拿起名单,让下属快马送往各州府,眼神变得坚定。
次日清晨,文华殿外的广场上,五十余名言官齐刷刷跪下,手里捧着参劾疏和反对考成法的奏疏,官帽放在身边,高声喊道。
“请陛下废除苛政!请陛下体恤官员!”
声音穿透晨雾,传到文华殿内。
朱由校坐在文华殿内,听着外面的喊声,脸色冰冷,手里翻着阮大铖送来的密报。
顾起元给黑风口的海盗送了 “西厂税银船队路线”,却是假的,想让海盗和西厂火并,自己坐收渔利。
魏忠贤低声道。
“皇爷,要不要让西厂的人把他们赶走?再跪下去,百姓该议论了。”
朱由校摇头,手指在密报上画了圈。
“不用,让他们跪,跪到他们自己放弃为止 —— 正好看看,哪些言官是真心为大明,哪些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
他顿了顿,补充道。
“传旨给李汝华,让他按原计划推行考成法,各州府的考核负责人今日必须全部到岗,谁要是拖延,不管是何官职,直接革职,让西厂去拿人!”
魏忠贤躬身应诺,快步去传令,脚步带着急切。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借言官的跪奏,彻底立住考成法的威严。
文华殿外,言官们跪了一个时辰,膝盖硌在青石上生疼,有的渗出血,染红了官袍下摆,嗓子也喊得沙哑,却始终没等来朱由校的回应。
侯恂看着殿门,心里满是绝望,却依旧挣扎着喊道。
“陛下!考成法严苛,会逼反官员的!到时候没人理政,大明的吏治就乱了!请陛下三思啊!”
陈良训也道,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要是不收回旨意,我们就一直跪下去,跪到您改变主意为止!”
可他们不知道,吏部衙署内,李汝华已经收到了所有州府 “考核负责人到岗” 的回报,文书正一份份存档,考成法的推行,没有因为他们的跪拜而有丝毫停滞。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文华殿的琉璃瓦上。
殿外的言官们渐渐没了力气,周显之前在茶馆抱怨的编修也混在里面,晕了过去,被同伴抬走。
剩下的人依旧跪着,却没了之前的气势,喊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朱由校站在文华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言官的反抗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白,反抗是没用的。
这场由他主导的改革,终将在皇权的高压下,顺利推行下去。
而那些试图阻挠的人,终将被新政的洪流,彻底淹没。
只是他没立刻下令抓言官。
他在等,等顾起元的假路线让海盗动手,等西厂的战船收网,再一起收拾言官和士绅。
此刻,黑风口的海盗已经收到顾起元的 “路线”,正调整快船,准备在明日午时劫西厂的税银船队。
他们不知道,自己钻进了朱由校和阮大铖设的局,等着他们的,是西厂战船的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