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州城一别,天地间便再无炊烟,只剩下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过了云州,便是西凉地界。此去前路,再无城池可依,也无驿站可栖。
夜色如泼洒的浓墨,将群山染成一片死寂的剪影。
一行人寻到一处悬崖边的山洞,权作今夜的营寨。
山风凌冽,刮在人脸上,如刀子一般。
几名衙役燃起一堆篝火,火光跳跃,将他们疲惫而又亢奋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他们围火而坐,言语间是压抑不住的粗鄙与荤腥,笑声刺破夜的宁静。
那些女囚,则被铁链锁着,赶入了山洞深处。
洞口不大,腹地不深,且无旁的出路,倒也算是一处天然的牢笼。
上半夜,轮到小乙当值。
他独自坐在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块山岩上,面对着那堆篝火。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崖壁上,像一个孤独的问号。
他时不时地捡起一根枯柴,扔进火堆里,看那火星“噼啪”作响,炸裂开来,又迅速湮灭。
脖颈间,那枚木牌贴着胸口,尚有余温。
而怀中那块雕着莲花的冰凉玉佩,则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想起巷弄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想起那沙哑如破旧风箱的声音。
他是谁?那老头儿又是谁?
一个又一个谜团,像这连绵的山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山洞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被死死捂住的哀嚎。
那声音凄厉而短促,像是濒死的夜枭。
紧接着,是铁链在石地上拖拽的刺耳声响,一下,又一下,剐着人的耳膜。
小乙心中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抓起身旁的火把,霍然起身。
火光摇曳,驱散了他身前的一小片黑暗。
他大步流星,冲向洞口。
火光映照下,只见一个名叫韩林的衙役,正狞笑着从洞中拖出一人。
那是个女囚,衣衫本就褴褛,此刻更是被扯得不成样子。
她的口鼻被韩林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另一只胳膊则如铁钳般架在她的脖颈上,将她瘦弱的身躯拖行于地。
女囚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着,每一次挣扎,都带起一阵绝望的“哗啦”声。
“韩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乙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将火把一横,拦住了韩林的去路。
火光下,韩林那张平日里还算憨厚的脸,此刻竟扭曲得如同庙里的恶鬼。
他瞥了小乙一眼,眼神中满是鄙夷。
“滚开,别耽误老子好事!”他啐了一口唾沫,声音里满是淫邪的火气。
“小乙,少管闲事!”
话音未落,洞内又走出两名衙役。
他们同样挟持着一名女囚,只是动作更加粗暴。
一人反剪其双手,一人直接将她双腿托起,竟是生生将她抬了出来,像是在抬一头待宰的牲畜。
那女囚已经放弃了挣扎,双目紧闭,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散乱的发鬓。
“你们……你们这是……”
小乙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火把的手,青筋毕露。
那个被抬出来的女囚,他记得,是那个白天赶路时,唯一一个对他道过谢的人,因为他分了她半块干粮。
“小乙,别急嘛。”
后出来的一名衙役,脸上挂着一抹邪异的笑容,冲着小乙挤了挤眼。
“等哥哥们快活完了,就换你,今晚的夜,我帮你守了。”
那笑容,像一条滑腻的毒蛇,缠上了小乙的心脏。
小乙还想上前,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时,一个身影从篝火旁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是李四。
“小乙啊,年纪也不小了,还没碰过女人吧?”
他的语气,像是长辈在关心晚辈的成长,可那话语里的内容,却比这山崖下的泥土还要肮脏。
小乙愣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出了云州城,这些平日里懒散怠惰的衙役们,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抢着赶路。
原来,这趟押解的路途,在他们眼中,从来就不是一桩苦差。
出了云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地之间,王法也变得遥远。
这些女囚,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人。
她们是即将被送往西凉军营充作军妓的货物。
而在送达之前,他们这些“护送者”,便要先一步“验货”,享受一番这趟旅途的“红利”。
这才是这桩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却总有这么多人挤破了头要来的真正缘由。
小乙的目光,越过李四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被韩林拖拽的女囚。
她的挣扎渐渐微弱,一双眼睛,穿过摇曳的火光,死死地盯着小乙。
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甚至绝望。
小乙的心,被那道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他狼狈地将头扭向一旁,不敢再看。
他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也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
他救不了她们。
他甚至连开口说一句“不”的勇气,都在李四那句轻飘飘的问话中,被击得粉碎。
“四叔,这……这于理不合……”
小乙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在这无法无天的荒山野岭,他竟然还在说“理”。
“哈哈哈哈哈……”
李四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重重地拍了拍小乙的肩膀,那力道,让小乙的身子微微一晃。
“去,回火堆边上守着,别让野兽摸过来了。待会儿,有你的好处!”
说罢,他不再理会呆立当场的小乙,转身跟上了那几个已经将女囚拖向远处黑暗的同僚。
夜风中,隐约传来了他们急不可耐的淫笑,以及女囚那撕心裂肺的嘶吼。
小乙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手中的火把,火苗被风吹得几欲熄灭,光芒微弱得可怜。
许久,他才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了那堆篝火旁。
他重新坐下,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
不远处,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杜鹃泣血,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那声音,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小乙的耳朵里,扎进他的脑海里,扎进他的心脏里。
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刺破了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他缓缓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想把那惨叫声隔绝在外。
他觉得自己很脏。
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这里,听着,就已经脏透了。
就在小乙低头捂耳,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自我厌弃中时,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有几个影子,如鬼魅般,悄然浮现。
他们仿佛不是走出来的,而是从夜色中渗透出来的。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带动一丝风。
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火光勾勒出他们模糊的轮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惨叫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女人的悲鸣。
而是男人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痛苦的嚎叫。
“谁?什么人?”
“快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