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璟那句轻飘飘的“坏得有点彻底”，像一根羽毛，落在封决濒临爆炸的神经上，却激起了惊雷般的回响。
指挥室内，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伴随着每一次舰体被击中的剧烈震动，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虫族舰队那令人绝望的数量和悍不畏死的攻击方式，正在一点点碾碎着帝国精锐们的抵抗意志。护盾能量读数如同雪崩般下滑，结构损伤报告如同催命符般在屏幕上疯狂滚动。
“左舷第三区护盾过载！装甲破损！”
“b炮塔被酸液腐蚀，失去战斗能力！”
“引擎室报告压力剧增，再这样下去可能会……”
林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嘶哑，他一边传达着糟糕的战报，一边焦急地看向封决，又忍不住瞥向那个站在窗前的、与周围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
封决死死攥着指挥席的扶手，金属的棱角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脑海中，精神图景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那片被璃璟强行“静默”的废墟之下，毁灭的熔岩正在沸腾、咆哮，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开这虫海、带领舰队杀出一条血路的绝对力量！
而那股力量，似乎就在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的指尖。
他赤红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紧紧盯在璃璟身上。渴望，挣扎，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在他眼底激烈碰撞。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迫切地想要依赖一个……他至今无法看透的存在。
“璃璟……”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的力量……能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无声的呐喊，回荡在两人之间。
璃璟转过身，完全面向他。窗外的爆炸火光在她身后交织成残酷的背景，将她白皙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可以。”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封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更深沉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璃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火焰。
“但是，指挥官，”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指挥室内那些面带绝望、却依旧坚守岗位的军官，扫过外面那些在虫海冲击下苦苦支撑的帝国舰艇，最后重新落回封决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动用那种程度的力量，会打破很多‘平衡’。这艘船上，除了你，其他人……承受不住余波。”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封决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那匪夷所思的力量，一旦完全展露，或许能轻易毁灭虫族舰队，但那力量的涟漪，也足以将这艘战舰上所有普通人的精神乃至肉体，都碾压成宇宙尘埃！
她可以出手，但代价，可能是整艘“裁决号”的陪葬！
这是一个残酷的选择题。是用所有人的命，赌一个不确定的、同归于尽的未来？还是……
就在封决心神剧震之际，传感器再次传来刺耳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超大型生物能量信号！位于虫族舰队后方！能级……能级无法估算！”
“信号识别……是虫族母巢！重复！是虫族母巢！”
全息星图上，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如同腐烂星球般的猩红光点，缓缓从“撕裂峡谷”的最深处浮现！它那狰狞的、布满了孔洞和粘稠分泌物的表面，正如同呼吸般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有数以千计的虫族舰艇从孔洞中蜂拥而出！
母巢！虫族真正的核心与生产基地！它的出现，意味着虫族此次袭击绝非偶然的小规模渗透，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足以颠覆星域格局的全面入侵！也意味着，“裁决号”面临的，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指挥官！母巢正在释放强能量干扰场！我们的跃迁引擎被锁死了！”
“所有对外通讯完全中断！”
“虫族舰队正在改变阵型，它们的目标……是活捉我们！它们想得到‘裁决号’的技术！”
最后的希望，似乎也随着母巢的出现而彻底湮灭。活捉，往往比死亡更加屈辱和可怕。
封决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帝国的荣耀，军人的职责，战友的牺牲，还有……那片被她抚慰过的、短暂宁静的精神图景。
再次睁开时，他眼中的赤红与狂躁奇迹般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带着死寂气息的决绝。
他做出了选择。
“林皓。”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
“指挥官！”林皓嘶声应道。
封决的目光掠过璃璟，最终落在指挥室角落那个紧急逃生舱的启动闸门上。那是为指挥官准备的、理论上能突破大部分封锁的最后生路。
“启动‘晨曦’协议。”封决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室，“授权代码，零级。”
“晨曦”协议？！零级授权？！
林皓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只有在指挥官确认无法挽回败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舰上最高价值目标时，才会启动的最终预案！零级授权，更是意味着最高优先级的、不计后果的撤离！
“指挥官！您……”林皓的声音带着哭腔。
“执行命令！”封决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不容任何置疑。他看向璃璟，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尽的遗憾，有沉重的托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释然。
“带她走。”他对林皓说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透支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乘坐我的专用逃生舱，利用母巢能量场扰动的瞬间，强行跳跃。目标……设定为最近的、未被标记的边境星域。”
他这是要用自己，用整艘“裁决号”作为诱饵和屏障，为她换取一线生机！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所有军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悲痛地看向他们的指挥官。
璃璟静静地听着，看着封决那双写满决绝与牺牲的眼睛，脸上那惯有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
她轻轻歪了歪头，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为了所谓的“保护”，宁愿自己坠入深渊吗？
这种在她看来有些……“愚蠢”的行为，却让这个充斥着钢铁、能量与死亡的世界，似乎多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就在林皓颤抖着手，即将按下那个代表着最终分别的启动按钮时。
璃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如同风拂过水晶风铃，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抬起手，不是走向逃生舱，而是轻轻拂开了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黑发，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那遮天蔽日的虫族母巢，以及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向“裁决号”的虫族舰队。
“指挥官，”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说过……”
她顿了顿，转过头，澄澈的眼眸对上封决那双因决绝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我罩着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是走向逃生舱。
而是走向了，那面巨大的、映照着无尽虫海与死亡星空的观察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