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林越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回神，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是啊，他在抖。
不是演的。
是发自内心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穿越过来这么久，他一直把这里当成一个游戏，一个剧本。他仗着自己是太子，是主角，肆意妄为，就算遇到危险，也总有一种“反正死不了”的错觉。
可“张伟”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它告诉林越，这里不是游戏。
这里有另一个，或者另一些，和他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而这些人，是敌是友，一概不知。
赌场老板的死，就像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有人，不想让“张伟”这个信息，传递到他这里。
为什么？
林越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个阴谋论瞬间填满了他的思绪。
难道这个“张伟”是穿越者中的卷王，正在进行一场“吃鸡”比赛，要清除掉所有同行？
还是说，“张伟”是他的盟友，而杀死赌场老板的，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势力，他们发现了穿越者的秘密，正在进行一场清洗？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他那点现代知识，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屁用没有。
“殿下，你别吓我啊。”苏清欢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摇了摇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这个张伟到底是谁？是你的仇人吗？”
林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怎么说？
告诉她，自己是个异世孤魂，这个张伟可能是自己的老乡？
他怕自己刚说出口，下一秒就会被当成妖孽，绑上火刑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他将那张纸条，一点一点，重新折叠起来，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他将其贴身放入怀中。
“我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人。”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说。
苏清欢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但看着林越那张比鬼还难看的脸，终究没再追问。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人一路无言，走回了东宫。
遣散了所有宫人，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越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无数的线索和猜测纠缠在一起，却理不出一个头绪。
苏清欢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
她最见不得林越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在她心里，太子殿下就该是那个怼天怼地，嚣张跋扈，能把人气死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混世魔王。
而不是现在这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纸片人。
怎么办？
苏清欢急得在原地转圈圈。
有了！
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只见她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跑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又“唰”地一下关上门，插上门栓。
然后，她一脸神秘地跑到床底下，吭哧吭哧地拖出来一个……大箱子。
林越：“……”
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眼神里充满了迷惑。
这是什么操作？
只见苏清欢献宝似的打开箱子，一股混杂着各种点心的香甜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
满满一箱子。
桂花糕、杏仁酥、奶皮子、核桃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苏清欢拿起一块奶香四溢的奶皮子，递到林越嘴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殿下，你尝尝？这是我昨晚的战利品！三皇子府御厨的手艺，绝了！”
林越的眼角抽了抽。
“战利品？”
他记得，他昨晚好像是派她去三皇子府，查探线索的。
“对啊！”苏清欢理直气壮，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跟你说，我昨晚潜进去，那叫一个惊心动魄！我先是学了两声狗叫，吓跑了两个巡逻的护卫，然后一个燕子翻身，躲过了暗处的哨兵，最后……”
她顿了顿，拿起一块杏仁酥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最后我摸到了厨房，本来想找点水喝，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他们厨房的点心，比我们东宫的还好吃！”
林越：“……”
所以，你所谓的夜探，就是去人家厨房搞自助餐了？
看着苏清欢那张沾着点心渣，一脸“快夸我”的得意表情，林越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莫名其妙地，就松了一点。
心里的那股寒意，似乎也被这满屋子的甜香，驱散了些许。
他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所以，你就为了这些吃的，把正事给忘了？”
“当然没有！”苏清欢立刻反驳，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我是一个专业的探子！我怎么可能忘记正事！”
她咽下嘴里的杏仁酥，清了清嗓子，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我跟你说，我在厨房一边吃，一边听墙角。虽然没听到什么关于赌场老板的直接证据，但是，我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林越的注意力，终于被她拉了回来。
“什么事？”
“就在我准备打包第三盘桂花糕的时候，”苏清欢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听到两个送夜宵的侍卫在外面小声聊天。”
“一个说，‘今天这批西域使者，怎么又是半夜才到？神神秘秘的。’”
“另一个说，‘嘘！小声点！三殿下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西域使者？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越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站了起来。
苏清欢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核桃饼都差点掉了。
“殿下，你……你又怎么了？”
林越没有回答她。
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西域。
大靖王朝的西边，是广袤的戈壁和数个小国。这些年，边境一直不算太平，小规模的摩擦时有发生。
按理说，西域诸国若要派遣使者前来，必然要先递交国书，由礼部接待，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最后由皇上亲自接见。
可三皇子林珩，却在半夜，偷偷摸摸地接待西域使者？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再联想到之前，林珩被派去西境安抚边民，立下了所谓的“功劳”，才有了和自己这个太子分庭抗礼的资本。
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还有，赌场。
林珩为什么要开那么多赌场？仅仅是为了敛财？
不。
一个皇子，敛财的手段有很多，赌场虽然来钱快，但风险也大，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除非，他需要的不是普通的金银，而是……巨额的，能够快速流动的，不记名的财富。
什么样的财富，需要这样的特性？
军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越心中升起。
林珩在西境，私下里和西域诸国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利用赌场，疯狂敛财，然后将这些钱，通过某种渠道，输送出去，用以……豢养私兵！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要对赌场老板痛下杀手。
因为老板，很可能就是负责资金流转的关键人物，他知道的太多了?。
而那枚玉佩，根本不是什么关键证据，只是林珩抛出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烟雾弹！
他上演那出“完美犯罪”的戏码，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从而掩盖他背后更大的图谋！
通敌卖国，私养军队。
这其中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林越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直以为，林珩的目标，只是那个皇位。
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离谱。
林珩要的，或许根本不是通过正常手段继承皇位。
他要掀了这张桌子！
一股比之前发现“张伟”时，更加冰冷的寒意，笼罩了林越。
“张伟”的存在，只是一个未知的，私人的威胁。
而林珩的阴谋，却是悬在整个大靖王朝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看着还在埋头苦吃的苏清欢，忽然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搞笑女，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
如果不是她贪吃，误打误撞听到了“西域使者”这四个字，自己恐怕还在纠结“张伟”到底是谁，根本无法看穿林珩真正的布局。
“苏清欢。”
林越突然开口。
“啊？”苏清欢抬起头，嘴里塞满了点心，像一只仓鼠。
林越走到她面前，从箱子里拿起那块她最爱的杏仁酥，轻轻掰开。
酥脆的点心应声而裂。
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锋利。
“明天开始，帮我盯一个人。”
“谁？”
“鸿胪寺少卿，李源。”
苏清欢眨了眨眼，满脸不解。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盯他干什么？
林越没有解释，只是将一小半杏仁酥，放进了自己嘴里，慢慢咀嚼着。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
三皇子府的戏，确实很精彩。
但现在，轮到他来写剧本了。
他看着苏清欢，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太子林越的嚣张和玩味。
“你这箱点心，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