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
独眼壮汉的液压义肢在狭窄陡峭的隧道中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每一次凿入岩壁固定身形,都震落下簌簌的尘土。他背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叶清尘,另一只手用高强度缆绳拖着简易担架上的圣言和艾拉,动作却依旧稳得像磐石。冰锋紧随其后,周身寒气微弱到了极致,只在必要时刻才凝结出短暂的冰阶或扶手,脸色苍白如透明。莉娜搀扶着林奇,艰难地跟在最后。
这条所谓的“密道”,实际上是废弃地下管网系统中一条几乎被遗忘的、通往地壳更深处的维护检修通道。通道蜿蜒曲折,一路向下,坡度极大,许多地方已经坍塌或锈蚀,需要独眼用蛮力或冰锋用巧劲才能勉强通过。空气越来越稀薄,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某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沉寂气息。这里已经远离了任何“园丁”或“织网者”活动的痕迹,仿佛踏入了一片被时间遗忘的绝对禁区。
林奇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一种莫名的滞涩感,仿佛空气本身都变得沉重而不愿流动。左肩的湮灭之痕沉寂着,那冰冷的饱胀感依旧,但对周围环境中越来越浓郁的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死寂的气息,产生了一种微弱的、仿佛朝拜源头般的悸动。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静默信标”,信标表面没有任何光芒,却像一块磁石般,隐隐指引着方向,并与下方的某种存在产生着无声的共鸣。
变量之火与初火余烬融合产生的“初变之火” 在体内缓慢流转,艰难地抵抗着外界无所不在的静滞侵蚀,修复伤势的同时,也在极其缓慢地适应和分析着这种极端的环境。林奇能感觉到,这种新生的火焰似乎对“静滞”有着某种独特的抗性甚至…极微弱的转化能力?但这过程太慢,太微弱。
“还有多远?”冰锋的声音沙哑干涩,在死寂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极寒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火焰遇到了真空。
独眼壮汉停下脚步,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光,扫描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度…已超过标准勘探数据。结构扫描失效,能量读数…混乱且呈指数级攀升。信标的指向性越来越强。应该…很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即便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地底鼹鼠”,也从未深入到如此诡异的地方。
就在这时,被莉娜搀扶着的林奇猛地抽搐了一下,左肩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手中的静默信标突然发烫!
几乎同时,下方极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直接冻结思维的低沉嗡鸣!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暴虐与…饥饿!
“看守…”林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脸色惨白。仅仅是这一丝遥远的感应,就让他体内的初变之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冰锋和独眼壮汉的脸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加快速度!”冰锋咬牙,强行催谷寒气,在前方凝结出更多冰阶。
队伍沉默而艰难地继续向下。
通道逐渐变得规则起来,岩壁被某种光滑的、暗蓝色的金属所取代,表面刻满了无数复杂而扭曲的、仿佛记载着某种绝望故事的符文。空气中开始漂浮着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幽绿色磷光的尘埃,这些尘埃接触到皮肤,会带来一种冰冷的灼痛感,并试图钻入体内,冻结血液。
独眼壮汉不得不启动义肢自带的小型能量护盾,冰锋也撑起了极寒屏障,将众人护住。但屏障的能量在飞速消耗。
“静滞污染…浓度极高…而且…是活性的!”莉娜惊恐地看着那些试图附着在屏障上的磷光尘埃,她的灵能感知在这里被压缩到了极限,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粒尘埃中蕴含的恶毒意志。
这里,就是“静滞深井”的边缘!污染的本源之地!
终于,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时,通道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被强行炸开或撕裂的金属破口。破口边缘扭曲狰狞,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静滞结晶簇。破口之外,并非预想中的井底,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扭曲了空间与感知的庞大空腔!
空腔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的“竖井”——那才是真正的“静滞深井”核心!而他们所在的破口,位于这个巨大空腔的侧壁上方,如同悬崖上的一个了望孔。
空腔的四壁,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由无数扭曲的、凝固的、仿佛在痛苦呐喊的生物与机械残骸 被某种力量强行糅合、冻结而成的恐怖壁垒!这些残骸中,隐约可见“园丁”单位的零件、“织网者”的数据节点、甚至还有一些穿着古老服饰的人类尸骸…它们全部被静滞结晶所包裹,成为了这可怕结构的一部分,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空腔底部,那绝对黑暗的深井入口处,隐约可见无数粗大的、如同黑色血管或锁链般的静滞结晶触须 从井中伸出,连接并缠绕着空腔壁上的那些残骸,微微搏动着,仿佛在从这些“养料”中汲取着力量,又像是在束缚着井中的什么东西。
整个空腔,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丑陋的、仍在缓慢跳动的心脏或者监狱!
“老天…”独眼壮汉倒吸一口凉气,机械义眼疯狂闪烁,似乎无法处理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
冰锋的寒气几乎无法离体,这里的静滞污染浓度高得可怕,她的力量被压制到了极限。莉娜更是脸色惨白,几乎无法站立。
林奇手中的静默信标变得滚烫,剧烈震颤着,指向那深井的方向。左肩的湮灭之痕传来剧烈的共鸣与刺痛,那是一种渴望、恐惧、愤怒交织的复杂悸动!
“维护通道…”林奇目光扫过空腔壁,终于在一处相对平整、刻满了那种齿轮锁链徽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被大量静滞结晶半封堵的、圆形闸门的痕迹。那应该就是信标提到的、通往深井核心的废弃通道入口!但此刻,它被厚厚的、活性极高的静滞结晶覆盖,根本不可能打开!
就在他们观察环境,寻找那几乎不可能的机会时——
呜嗷————!!!!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咆哮,猛地从下方那绝对的黑暗深井中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嗡鸣,而是实质性的、混合着无穷愤怒与悲伤的精神冲击!
嗡!!!
所有人的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冰锋的屏障瞬间破碎!独眼壮汉的能量护盾闪烁了几下直接过载烧毁!莉娜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鼻血直流!连昏迷的叶清尘和圣言都无意识地抽搐起来!
林奇只觉得眼前一黑,变量之火疯狂自主运转护住心神,但左肩的湮灭之痕却传来一阵诡异的兴奋与吞噬欲!
随着咆哮,那深井入口处的黑暗剧烈翻滚起来!一只巨大无比、由纯粹的静滞结晶和扭曲黑暗构成的、仿佛能捏碎星辰的巨爪,猛地从井中探出了一半,狠狠地抓在井沿上!
咔嚓!!!!
整个空腔剧烈震动!岩壁上的残骸纷纷崩落!那巨爪仅仅只是出现,就让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凝固!恐怖的威压让所有人几乎无法呼吸!
“看守…它…它要出来了!”独眼壮汉嘶声吼道,拖着担架疯狂后退!
但退路早已被他们自己艰难爬下的陡峭通道堵死!无处可逃!
冰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猛地看向林奇,又看向那被封锁的维护通道闸门,厉声道:“林奇!信标!试试信标!”
林奇一个激灵,猛地将滚烫震颤的静默信标按向那被结晶覆盖的闸门中心!
嗤——!!!
信标与静滞结晶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幽蓝色光芒!那些活性结晶仿佛被灼烧般迅速消融、后退!闸门表面那个齿轮锁链徽记亮起!
有效!
但下一刻,深井中的“看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有“守秘人”气息的波动彻底激怒!
吼!!!!
更加恐怖的咆哮传来!那只巨爪猛地用力,更多的漆黑躯体要从井中爬出!无数道凝实的、带着毁灭意志的静滞冲击波如同潮水般从井中涌出,横扫整个空腔!
首当其冲的就是林奇他们!
冰锋尖叫一声,将所有残余寒气凝聚成一面最后的冰盾挡在身前!
独眼壮汉怒吼着用身体护住担架!
莉娜拼死张开脆弱的灵能屏障!
但在这本源级别的静滞力量面前,他们的抵抗如同纸糊!
冰盾瞬间布满裂痕!独眼壮汉的义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莉娜的屏障轰然破碎!
眼看就要被静滞浪潮彻底吞噬、化为空腔壁上的又一堆残骸——
林奇左肩的湮灭之痕,终于对那汹涌而来的、同源却充满敌意的静滞力量,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它不是防御,而是…吞噬!
嗡!!!
一股灰白色的、仿佛能否定一切存在的波纹,以林奇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波纹与汹涌的静滞浪潮撞击在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那足以冻结万物的静滞浪潮,在接触到灰白波纹的瞬间,竟然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被同化吸收!仿佛雪花落入熔炉!
灰白波纹甚至逆流而上,反推向那深井入口!所过之处,连空间本身的“静滞属性”都被暂时驱散了!
深井中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那探出的巨爪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少许!看守似乎对这股力量感到了忌惮!
“就是现在!”冰锋嘶声喊道!
林奇趁机将全部力量注入信标!幽蓝光芒大盛!
咔嚓!
被静滞结晶覆盖的闸门,终于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布满更古老锈迹和能量回路的金属通道!
“走!”独眼壮汉毫不犹豫,一把将担架塞进缝隙,自己紧随其后!
冰锋拉着莉娜冲了进去!
林奇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湮灭波纹中愤怒咆哮、暂时被阻隔的看守巨爪,一咬牙,也钻进了闸门!
在他进入的瞬间,闸门猛地关闭!将外界的恐怖彻底隔绝!
通道内一片黑暗,只有墙壁上一些古老的、能量即将耗尽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众人瘫倒在地,劫后余生地剧烈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刻,他们真正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林奇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左肩的湮灭之痕再次沉寂下去,但那饱胀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仿佛“吃”掉了不少看守的力量。初变之火缓缓流转,修复着身体的创伤,并对那湮灭之力产生了更深的…理解与适应?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静默信标,信标的光芒已经黯淡,表面却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纹路。
冰锋挣扎着坐起,看向林奇的眼神极其复杂。刚才那湮灭波纹的力量,让她都感到了灵魂的战栗。
“你…还好吗?”她最终只是沙哑地问了一句。
林奇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算好还是不好。
独眼壮汉检查了一下叶清尘和圣言、艾拉的状态,脸色凝重:“他们的情况很糟,这里的静滞污染虽然被隔绝了,但之前的冲击…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莉娜虚弱地指着通道前方:“前面…好像有光…还有…声音?”
众人凝神望去。
只见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稳定的、柔和的白色光芒,以及一种古老而低沉的、仿佛巨大机器运转的嗡鸣声。
那嗡鸣声,与之前看守发出的充满毁灭意味的咆哮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稳定、秩序、甚至一丝…疲惫的守护感?
林奇手中的信标再次微微发热,指向那个方向。
那里,就是“静滞深井”的核心?也是“静默之心”所在?
希望与更大的危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