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下午,天宁军再次击退了黑甲军的进攻。
苏烈站在城墙上望着不远处连绵不断的黑甲军,眉头拧成了一团。
天宁军一路急行本就没有带多少粮草,仓皇撤退时又丢弃了大部分辎重,此刻又被困在连根人毛都没有的沁州城里......
四日后。
报——黑甲军又退下去了!
传令兵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苏烈却连头都没抬。
他正靠在箭垛旁,布满老茧的手指捻着一粒发霉的米。
盯着这粒米看了半晌,突然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将军,咱们又折了二百多弟兄。副将拖着伤腿挪过来,铠甲下摆已经被血浸透,现在能拿得动刀的,不足一万人了。
苏烈眯起眼睛望向城外。
黑甲军的营帐连绵数里,此时炊烟正袅袅升起。
他仿佛能闻到炖肉的香味,肚子此时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把最后那点马料分了吧。苏烈突然说。
副将瞪大眼睛:那可是战马......
人都要饿死了,还管什么马!
苏烈一脚踹在墙砖上,软绵绵的连灰尘都没震起多少。
他指着城外那面绣着金线的黑旗,声音沙哑:王潇这小子,是要活活熬死我们啊!
这时城下突然传来骚动,几个士兵为半块长满绿毛的饼子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石阶上。
住手!
苏烈一声暴喝,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城墙,他揪起那个抢饼的士兵,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嘴唇都饿得发紫。
将军...我饿...小兵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苏烈沉默片刻,掰开霉饼放在那孩子怀里一块,剩下的则分给了周围几个士兵。
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菜色的脸,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深夜,苏烈借着月光写了封求援信,微微颤抖的手不断将墨汁滴在纸上。
他不能让这支精锐葬送于此!
将军,喝口水。亲兵王二递来个豁口的破碗。
苏烈一饮而尽,跟了我多少年?
十二年零三个月。王二不假思索,从您剿灭青龙寨那年起。
老将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记得倒是清楚。
他拍拍亲兵肩膀,今晚...你带几个人,把这封信送去京城。
王二脸色大变:将军!我不走!
这是军令!苏烈沉下脸,又缓和语气,告诉陛下,速发兵救援。
黎明时分,城门悄悄开了条缝。
几道黑影刚窜出去,城外突然火把通明。
放箭!黑甲军百户一声令下。
箭雨中王二用身体护住信筒,背上瞬间插满箭矢。
他踉跄几步突然发足狂奔,竟然一口气冲出了包围圈。
追不追?士兵请示道。
赶来的吕轻侯摆摆手:殿下有令...放一个回去报信。
两日后。
养心殿内天命帝打开染血的密信,心情复杂不已,不救,怕是要寒了众多武将的心。
而且天宁军战力不凡,又有老将坐镇......
思索再三,他下令进京勤王的十万大军发兵沁阳,与苏烈两面夹击,争取一举击溃那个逆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烈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援军被埋伏的黑甲军不断分割、包围、歼灭。
他想出城与其合兵一处,但立马被李嗣业部堵了回去。
夕阳西下时,王潇正在中军帐内查看地图。
殿下,援军被彻底击垮了。
吕轻侯兴冲冲闯进来,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斩首三万,俘虏七万,民夫若干,且消息没有丝毫走漏。”
王潇沉吟片刻,随即写了封密信。
“时间也差不多了,将缴获的援军战旗连同这封信送到沁州城,让苏大人自己选。
结果,并未出乎意料。
苏烈站在城墙上,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封密信撕了个粉碎,同时还不停破口大骂。
五日后。
苏烈拄着长枪才能站稳,铠甲早就穿不下了——饿得浮肿的身体完全塞不进去。
此时城墙上横七竖八躺着大堆士兵,有人正在啃煮烂的皮靴。
将军...吃口吧...少年兵递来块黑乎乎的树皮。
他掰成两半,将另一半塞回少年手里:“都吃点吧,不然没有力气杀贼。
少年闻言突然哭了:将军,咱们会死吗?
苏烈望向京城方向,那里再也没有看到援军的影子。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吃完咱们再冲一次。
少年止不住开始发抖:将军,咱们都冲了八次了......
那就冲第九次!苏烈猛地站起来,又因为饥饿踉跄了一下,老子宁可战死,也不当俘虏!
正午时分,城门大开。
饿得皮包骨头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跟在苏烈身后冲向严阵以待的黑甲军。
没有呐喊,没有战鼓,只有杂乱的脚步声。
殿下,苏烈又要突围了。
吕轻侯掀开帐帘,不过,这次只剩下十来个亲兵跟着。
王潇头也不抬:那放他们走。
吕轻侯瞪大眼睛,这老东西被围的这么惨,等回京后肯定.......
王潇此时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我说,放他走。
苏烈冲出城后拎着刀茫然四顾,无人迎战,无人上前,反而让出了一条小路。
他回头看了眼城内,手里的刀紧了又紧。
最终,带着十几个亲兵跌跌撞撞地往京城方向跑去。
老头子的背影虽佝偻了不少,但骂声离着老远隐约还能传来。
山坡上,王潇轻声道,你知道天命帝杀了多少败军之将吗?
吕轻侯一愣,仔细梳理起来,陆千年、董志,还有近十个指挥使......
说到这里,他终于明白了殿下的用意。
王潇转身走向战马,最后看了眼苏烈消失的方向,心里默念女主可别怪我......这是你爹自己的选择。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身后,黑甲大军如潮水般涌入沁州城,但已无人抵挡。
饿得奄奄一息的天宁军士兵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正横七竖八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