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魔君低语，人心裂隙
葬魂渊外围的临时营寨，篝火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疲惫却紧绷的脸。游振枫盘膝坐在最角落的青石上，墨陨剑斜倚膝头，剑穗上凝结的冰晶久久不化。失去那道九幽本源剑气后，他体内的诅咒如挣脱枷锁的猛兽，正沿着经脉疯狂啃噬。此刻他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呼吸间带着极寒的白汽，每一次吐纳都似有无数细针扎刺骨髓。
赵清莲坐在他对面，指尖悬在九霄环佩的琴弦上方，却迟迟未曾落下。方才以“溯魂引”窥见的记忆碎片太过惨烈——燃烧的宅院、飞溅的血珠、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那道笼罩在黑雾中、掌心凝结着《天魔诀》魔纹的身影。这些画面不仅震颤着游振枫的神魂，更让她自身的悲鸣血脉产生了强烈共鸣，心口那股熟悉的孤寂寒意正顺着血脉蔓延，连指尖都泛起了淡淡的青白色。
“他的气息……与幽冥魔君如出一辙。”赵清莲终于轻声开口，琴身随着她的话语微微震颤，“当年血洗游家的，必然是他，或是他的爪牙。”
游振枫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手，覆在墨陨剑的剑脊上。无鞘的黑剑传来刺骨的凉意，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神安定了些许。他能“看”到赵清莲眉宇间的忧虑，能“听”到她血脉流动时发出的细微悲鸣，更能感知到营地各处悄然滋生的异样——那是一种如同蛛网般细密的、名为“怀疑”的情绪。
这情绪并非凭空而来。
夜幕低垂时，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灰影曾掠过营寨上空。彼时独孤南天正站在了望塔上，望着葬魂渊方向翻滚的魔气，眉头紧锁。他腰间悬挂的佩剑“镇岳”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身上浮现出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是在预警，又像是在低语。
“游振枫的诅咒……当真与天魔宫渊源如此之深？”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钻进独孤南天脑海，“九幽剑经本就邪异，若他被诅咒吞噬心智……清莲姑娘与正道安危，该当如何？”
这念头刚起，他便猛地一惊，反手按住剑柄。镇岳剑的嗡鸣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可那丝疑虑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缠绕上来。他想起初见游振枫时，那青年剑者眼底虽空无一物，剑意却澄澈如冰，绝非邪魔之辈。可方才那道魔影掠过的瞬间，他分明感知到游振枫体内的气息与那魔影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共鸣。
“宗主？”一名天剑宗弟子走上了望塔，递来一壶热茶，“夜露重，您已在此站了两个时辰。”
独孤南天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土，却驱不散心头那点寒意。“传令下去，加强警戒，今夜恐有异动。”他沉声道，目光再次投向游振枫所在的角落，那里的寒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雾霭。
营地另一侧，封白情正用布条包扎右臂的伤口。白日与姐姐封月败明的对决中，她虽斩断了对方的毒匕，却也被匕首上的“蚀骨散”侵入肌理，伤口周围泛起青黑。她望着篝火旁低声交谈的赵清莲与游振枫，眉头拧成了疙瘩。
“姐姐投靠魔宫，为的究竟是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双刀“流光”与“逝影”。封家世代守护的“阴阳秘录”中曾记载，血脉至亲的羁绊是阴阳拔刀术的大忌，可她终究没能对封月败明下杀手。这份犹豫不仅让自己重伤，更险些让赵清莲陷入险境——若不是游振枫的剑气及时逼退姐姐，后果不堪设想。
“连亲姐都无法割舍，你又凭什么留在他们身边？”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封月败明的嘲讽，又带着幽冥魔君特有的黏腻质感，“你护不住家族，护不住任何人，只会成为拖累……”
封白情猛地抬头，四周只有巡逻的正道弟子与跳动的火光，哪有半个人影？可那声音却如附骨之蛆，钻进她的识海：“你看，游振枫被诅咒缠身，随时可能入魔；赵清莲血脉反噬，自身难保。独孤南天看似磊落，实则早已对游振枫心存芥蒂。你留在这里，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可当她再次看向游振枫时，对方周身翻涌的黑气确实比先前更浓郁了；看向独孤南天，那位正道领袖的目光扫过游振枫时，确实带着一闪而过的凝重。
疑虑的种子一旦落地，连最确凿的事实都会蒙上阴影。
夜渐深，营地中央的篝火渐渐转弱，化作一堆暗红的炭火。赵清莲终于拨动了琴弦，一串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如月光般洒向游振枫，试图以天言劫秘的温和力量安抚他体内的诅咒。琴音刚起，游振枫却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周身的黑气瞬间暴涨，竟将琴音震得支离破碎！
“游大哥！”赵清莲惊呼着起身，想要靠近，却被一股狂暴的寒气弹开。
游振枫猛地睁开眼，那双空洞的眼窝此刻竟渗出了两行黑血，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墨陨剑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的意识正在被诅咒吞噬，眼前不断闪过家族被灭门的惨状，耳边充斥着幽冥魔君的狂笑与无数冤魂的哀嚎。
“杀……杀了他们……”诅咒的力量在他喉间嘶吼，墨陨剑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剑身上凝结的冰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寒星般的剑气，直指周围的正道弟子！
“小心！”独孤南天反应最快，身形一闪挡在众人面前，镇岳剑横挥而出，煌煌正气如壁垒般挡住了飞溅的剑气。可当他的目光对上游振枫那双渗着黑血的眼窝时，心头那点疑虑突然被无限放大——这等狂暴的魔气，当真还能称之为人？
“游振枫！你醒醒！”赵清莲不顾寒气侵袭，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的琴音急促而悲怆，带着她自身的精血之力，试图强行唤醒游振枫的神智。可她的指尖刚触到琴弦，心口的孤寂寒意便骤然爆发，让她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琴身。
“清莲！”游振枫被这口鲜血的气息惊醒了一瞬，眼中的黑气退去少许。可就在这时，营地西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
“是魔宫的人！”有人大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余名天魔宫弟子不知何时潜入了营地，正与巡逻的正道弟子厮杀。更诡异的是，这些魔宫弟子穿着的，竟是天剑宗弟子的服饰！
“是内鬼！”有人惊呼。
“不对，是伪装！”独孤南天怒喝一声，镇岳剑光华大盛，正要上前斩杀魔徒，却见一名“天剑宗弟子”突然转向封白情，手中短刀淬着幽蓝的毒光，正是封月败明的“画眉”样式！
“是封月败明的毒！”有人认出了毒光的特性。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封白情身上。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双刀，却忘了此刻最有力的辩解。白日她才与姐姐对决，今夜便有带着姐姐毒术的魔徒潜入，这巧合太过刺眼，足以让任何信任都产生裂痕。
“不是我！”封白情急声辩解，声音却被厮杀声淹没。
混乱中，游振枫体内的诅咒再次爆发，他嘶吼一声，墨陨剑化作一道黑影，竟直扑独孤南天！这位正道领袖仓促间举剑相迎，两柄剑碰撞的刹那，游振枫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可诅咒的力量却让他无法收手，剑锋擦着独孤南天的肩头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游振枫！”独孤南天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失望——他终究还是失控了。
就在这人心离散、自相猜忌的瞬间，葬魂渊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诡笑，如同来自九幽深处，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猜忌是最好的养料，裂痕是最美的风景……慢慢品尝吧，绝望的滋味，才刚刚开始呢……”
幽冥魔君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可他种下的怀疑之种，已然在每个人心头生根发芽。
游振枫拄着墨陨剑半跪在地，黑血从眼窝不断涌出，意识在清醒与沉沦间反复拉扯。他能“听”到赵清莲压抑的哭泣，能“感”到独孤南天受伤的肩头传来的怒意与失望，能“闻”到封白情身上散发出的委屈与惶恐。
原来这就是诅咒的真正力量，不是毁灭，而是离间；不是吞噬，而是让最亲近的人彼此猜忌，让最坚固的联盟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一片枯黄的树叶悠悠飘落，恰好落在游振枫的墨陨剑上。树叶上隐约可见一道淡金色的符文，落地的瞬间便化作点点金光，渗入游振枫的眉心。
一股温和而古老的力量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如春雨般滋润着被诅咒撕裂的经脉，狂暴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了不少。游振枫猛地一震，那股力量熟悉又陌生，仿佛多年前在他失明的那个雪夜，也曾有过类似的温暖守护。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夜空，只看到沉沉的夜幕与几颗疏星。可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他，守护着这份摇摇欲坠的希望。
“咳咳……”赵清莲捂着胸口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将手指放在琴弦上。这一次，她的眼神无比坚定，“游大哥，我们不能被心魔左右。”
清越的琴音再次响起，虽依旧带着悲鸣，却多了几分不屈的韧性，如寒梅傲雪，刺破了夜的阴霾。
独孤南天捂着流血的肩头，看着重新被金光安抚下来的游振枫，又看了看那些被斩杀后显露出魔宫真身的尸体，眉头缓缓舒展。他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是老夫失态了。魔崽子的奸计，岂能让我们自乱阵脚？”
封白情握紧双刀，目光扫过地上的魔徒尸体，突然开口：“这些人身上有‘蚀骨散’的余味，但手法比姐姐粗糙许多，像是刻意模仿。”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篝火旁的裂痕，似乎在琴音与坦诚中，悄然弥合了一丝。
可所有人都明白，幽冥魔君的低语并未真正散去。它如同附在骨头上的影子，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再次浮现。而葬魂渊深处，那座古老的祭坛正在加速运转，九星连珠的异象已在天际初露端倪，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游振枫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那道淡金色的符文之力压制着诅咒。他将墨陨剑紧紧握在手中，剑身上的寒意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无论前路有多少猜忌与陷阱，他的剑，终将指向真正的敌人。
因为他的剑心，早已不再只为复仇而跳动，更为了守护身后那道悲鸣的琴音，守护这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天地。
夜色更深，营寨的守卫加倍森严，篝火被重新添旺，跳动的火光映着众人各异的神情。赵清莲的琴音未停，只是调子转得愈发沉凝，像是在梳理着空气中残存的魔念。游振枫静坐不动，那道淡金色符文在他体内缓缓流转，虽未能根除诅咒，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魔气的奔涌。
独孤南天走到封白情身边，看着她手臂上尚未褪尽的青黑伤痕，沉声道：“封姑娘，方才是老夫失察，让你受了委屈。”他语气坦荡，没有丝毫掩饰，“魔宫诡计多端，最擅挑拨离间，我们若因此生了嫌隙，才真遂了他们的意。”
封白情抬头，对上独孤南天诚恳的目光，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她摇摇头：“宗主言重了。换作是我，或许也会心生疑虑。”她握紧了腰间的双刀，“只是姐姐……她陷得太深，我终究……”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打断。赵清莲的琴音骤然拔高，如一道利剑刺破夜空——东南方向的密林里，传来了极细微的衣袂破风声，不止一人。
“又来了。”游振枫猛地睁开眼，空洞的眼窝虽无焦距，却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墨陨剑嗡鸣一声，自动跃入他手中，九幽剑气瞬间凝聚，比先前更加凝练纯粹。
独孤南天镇岳剑出鞘，沉声喝道：“布防御阵！莫要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正道弟子们迅速列阵，刀剑出鞘的脆响与赵清莲的琴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这一次，没有人再因猜忌而迟疑，经历过方才的混乱，他们反而更清楚——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在这步步杀机的葬魂渊边缘，守住一线生机。
密林深处，几道黑影在树影间穿梭，却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远远地窥伺着营寨的动静。其中一道身影笼罩在浓郁的黑雾中，正是幽冥魔君。他看着营寨中重新凝聚的气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裂痕虽暂合，却已入肌理。”他低语着，声音飘散在风里，“待九星连珠之夜，归墟之门开启，便是这道裂痕彻底崩裂之时……游振枫，赵清莲，你们的挣扎，不过是让最终的绝望，来得更猛烈些罢了。”
黑雾翻涌，几道黑影悄然后撤，消失在密林深处。营寨中的众人并未追击，他们知道，这只是又一次试探，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赵清莲的琴音渐渐平缓，最后化作一串余韵，消散在夜空中。她看向游振枫，见他周身的黑气已然平复，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游振枫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墨陨剑上的寒意，似乎柔和了些许。
篝火旁，独孤南天正与几位长老低声商议着对策，封白情站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营地各处，巡逻的弟子步伐沉稳，再无先前的慌乱。
夜风吹过，带来葬魂渊深处的魔气，却吹不散营寨中重新凝聚的决心。幽冥魔君种下的裂痕虽未完全消失，却已被一道名为“信任”的丝线紧紧缠绕。
而在游振枫胸口，那道淡金色的符文微微发亮，仿佛在预示着，那位神秘的灰袍老者，留下的或许不只是暂时的守护，更是一份足以逆转乾坤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