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偶遇”的艺术
琴如知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从床底翻出件旧毛衣套上,指尖触到衣摆处磨出的破洞时,忽然想起林骁袖口那截挺括的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连纽扣都泛着温润的珍珠光泽。
“阶级差异啊。”她对着镜子扯了扯毛衣领口,镜中女孩的脸依旧苍白,但眼底那点惊惶已经被某种冷静的算计取代。昨晚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还停留在屏幕上,三个字的“明天见”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原主荒芜的人生里漾开了圈涟漪。
琴如知点开原主的社交账号,最新一条动态停留在半年前。照片里的原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褪色的教学楼前比耶,配文是“高考加油”。下面只有两个赞,一个来自陌生账号,另一个是备注为“阿澈”的男孩。
她指尖一顿,点进“阿澈”的主页。头像是只蹲在梧桐树下的流浪猫,最新一条动态是三天前发的:“如知,别做傻事,我借到钱了。”
琴如知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退出账号时,窗外的雨恰好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套上那双鞋底快磨平的帆布鞋,抓起墙角那把断了骨的黑伞,轻轻带上门。
清晨的巷子里飘着豆浆油条的香气,穿睡衣的妇人拎着菜篮讨价还价,蹬着三轮车的小贩吆喝着“收废品”。琴如知混在这些烟火气里往前走,帆布鞋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沾在磨破的裤脚边。
她要去的地方在三公里外的老城区。原主的记忆里,那里有家开了三十年的修表铺,铺主是原主父亲的老朋友。而那位老朋友的儿子,现在是林氏集团旗下酒店的保安队长。
修表铺的木门上挂着块“营业中”的木牌,铜环上的绿锈蹭在指尖发痒。琴如知推开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穿蓝布褂子的老头正戴着放大镜修表,镊子夹着的齿轮在晨光里泛着银光。
“张爷爷。”琴如知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
老头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你是……老琴家的丫头?”
“是我,张爷爷。”琴如知低下头,露出截细瘦的脖颈,“我来……来取爸爸放这儿的东西。”
老头放下镊子,起身从里屋翻出个积灰的木盒。“你爸走前放这儿的,说等你考上大学就给你。”他把木盒推过来时,琴如知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块老旧的机械表,表盘里的指针还在规律地跳动。
“谢谢张爷爷。”她打开木盒,里面躺着支钢笔和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的年轻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那家即将拆迁的老钟表铺。
“丫头,你爸走得冤啊。”老头叹了口气,“当初要不是帮林夫人挡那一下,也不会落下病根……”
琴如知捏着照片的指尖紧了紧:“张爷爷,您说我爸……认识林夫人?”
“何止认识。”老头往搪瓷杯里倒着热茶,“当年你爸是林老爷子的司机,林夫人刚嫁进林家时,还是你爸陪着学开车呢。后来林夫人出车祸,你爸拼死把她从车里拽出来,自己腿骨断了三根……”
搪瓷杯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琴如知的目光落在老头手腕的旧表上:“张爷爷,您这表真好看。”
“呵,林老爷子送的。”老头撸起袖子,露出表背上刻着的“忠”字,“当年我给林家修了三十年表,老爷子说这表配得上老实人。”
琴如知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光。她把钢笔别在衬衫口袋里,木盒揣进帆布包:“张爷爷,我听说您儿子在林氏酒店当队长?”
“是啊,阿明那小子运气好。”老头脸上露出点骄傲,“在总统套房区当值,说每天都能见到大人物。”
“那真好。”琴如知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张爷爷,您能让阿明哥帮个忙吗?我想找份兼职,哪怕端盘子也行……”
老头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刹车声。辆黑色轿车停在铺门口,车窗降下,露出张熟悉的脸——林骁的司机,昨天在画廊巷口见过。
“张师傅,林先生让取表。”司机递进来个丝绒盒子,琴如知的目光扫过盒盖上的烫金logo,认出那是瑞士顶级腕表品牌。
老头接过盒子时手顿了顿,抬头看琴如知的眼神多了点探究。“丫头你先坐,我修完这表再说。”
琴如知乖巧地坐在角落的木凳上,假装翻看那本《叶芝诗选》,余光却盯着工作台。老头打开丝绒盒的瞬间,她看见那只铂金腕表的表盘上,镶嵌着十二颗碎钻,时针指向九点整。
“这表贵啊。”老头喃喃自语,镊子夹着的螺丝刀在表盘上轻轻游走,“林先生昨天才送来的,说表盖有点松。”
琴如知的指尖在诗集上划过“当你老了”那页,忽然开口:“张爷爷,我帮您递下擦表布吧?”
她起身时“不小心”撞到工作台,放在桌边的丝绒盒“啪”地掉在地上。表盖摔开的瞬间,琴如知眼疾手快地弯腰去捡,指尖故意蹭过表盘——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捡书时蹭到的墨渍,恰好印在表盘内侧不起眼的地方。
“对、对不起!”她慌忙把表盖扣回去,脸颊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是故意的……”
老头皱着眉接过表,检查半天没发现异常,只当她是太紧张。“没事没事,快扣好吧。”
琴如知低着头坐回木凳,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她知道这只表对林骁的意义——原主的记忆碎片里,这是林骁十八岁生日时,林老爷子送的成年礼,表盖内侧刻着他的名字缩写。
司机取走表离开时,琴如知听见他跟老头说:“林先生今晚在酒店有晚宴,让把表送去总统套房。”
“知道了。”老头应着声,转头看琴如知的眼神柔和了些,“丫头,阿明今晚夜班,我让他带你去酒店看看,能不能找个临时工的活。”
琴如知抬起头,眼底闪着感激的光:“谢谢您张爷爷!”
离开修表铺时,阳光已经变得炽热。琴如知走到巷口的公交站,掏口袋时发现那张黑底名片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边角沾着点修表铺的铜锈。她把名片塞进诗集夹层,忽然想起那个叫“阿澈”的男孩——原主记忆里,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在便利店打三份工,就为了帮她凑房租。
“抱歉了。”琴如知对着空气轻声说,转身踏上了去林氏酒店的公交车。
下午五点的林氏酒店灯火辉煌,水晶吊灯在大理石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琴如知穿着张爷爷找的干净工装裙,站在员工通道口等张明时,听见两个服务生在议论。
“今晚的晚宴规格真高,听说林少爷要宣布重要决定。”
“什么决定啊?是不是要订婚了?我听说王小姐特意从国外回来的。”
琴如知的指尖在裙摆上掐出个印子。王小姐——王曼妮,王氏集团的千金,和林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女人曾在慈善晚宴上,故意把红酒洒在原主的旧裙子上。
“你就是张叔说的丫头?”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过来,国字脸上带着点憨厚,“我是张明,跟我来吧,宴会厅缺个端茶的临时工。”
琴如知跟着张明穿过员工通道,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虚掩着,透出里面的音乐声。她瞥见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林骁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人群中间,身边站着的王曼妮穿着火红色礼服,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心点,里面都是大人物。”张明叮嘱道,把托盘递给她,“别乱看,别乱说话。”
琴如知点点头,端着托盘走进宴会厅。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低着头穿梭在宾客之间,余光却像雷达般扫描着全场——林夫人坐在主位,戴着珍珠项链,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价值连城;林氏集团的副总站在角落,正和个陌生男人低声交谈,手里把玩着枚袖扣;而林骁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身上。
琴如知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故意加快脚步,转身走向露台。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她扶着栏杆往下看,酒店花园的喷泉正在喷水,在灯光下像串碎钻。
“琴小姐?”
身后传来脚步声,琴如知转过身,假装惊讶地捂住嘴:“林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林骁手里端着杯香槟,目光落在她胸前别着的钢笔上:“这是……”
“我爸爸的钢笔。”琴如知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他以前总说,字如其人,要写得端端正正。”
林骁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两秒:“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打工的。”琴如知攥紧托盘的边缘,指节泛白,“我需要钱交托盘。”
她的坦诚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豪门晚宴的浮华。林骁看着她洗得发白的裙角,突然笑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琴如知抬起头,眼底闪着倔强的光,“我能自己挣钱。”
这时宴会厅里传来骚动,王曼妮穿着红裙走过来,亲昵地挽住林骁的胳膊:“阿骁,原来你在这儿,妈找你呢。”她的目光扫过琴如知,像带着冰碴子,“这位是?”
“朋友。”林骁的语气很淡。
“朋友?”王曼妮挑了挑眉,伸手要去碰琴如知胸前的钢笔,“这钢笔看着挺旧的,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琴如知猛地后退一步,钢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尖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弯了。
“你干什么!”她第一次在林骁面前露出尖锐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是我爸爸唯一的遗物!”
王曼妮被她吓了一跳,林骁皱着眉捡起钢笔,看着弯掉的笔尖,脸色沉了沉:“曼妮,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王曼妮不服气地跺脚。
“道歉。”林骁的声音冷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曼妮委屈地瞪了琴如知一眼,不情愿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跑回了宴会厅。
露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晚风卷起琴如知的碎发,贴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谢谢您,林先生。”她低着头去接钢笔,指尖触到他的手时,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林骁却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带着香槟的清冽气息。“这钢笔,我帮你修好。”他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糖纸包着的薄荷糖——昨天她给的那颗。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画廊巷口等你。”林骁松开她的手,转身走进宴会厅前,忽然又停下,“别迟到。”
琴如知捏着那颗薄荷糖,站在露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远处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她低头看着掌心弯掉的钢笔,忽然笑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个地址和时间:
“明晚八点,老地方见,我知道你爸爸的事。”
琴如知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了。她抬起头,看见林夫人站在宴会厅门口,正隔着玻璃看着她,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晚风突然变得很冷,琴如知裹紧了单薄的裙子,转身走向员工通道。她知道,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只是开始。而那封神秘短信的主人,会是她的助力,还是另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