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沟藏在两道山梁中间,村口的老槐树歪歪扭扭,树洞里藏着交通站的暗号——三截削尖的槐树枝,是“安全”的意思。曹兴国勒住脚步,让弟兄们在村外的玉米地待命,自己则和严英豪、王黑风三人,装作走亲戚的商贩,慢悠悠往村里晃。
“这村子看着平静,倒是比上次来热闹些。”严英豪瞅着路边晾晒的玉米棒子,黄澄澄堆了半墙,“上次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门都关得死死的,跟没人似的。”
王黑风摸了摸腰间的短刀,眼神扫过街角的石碾子——上次他们就是在这儿解决了两个盯梢的伪军。“热闹才不正常。”他压低声音,“你看那晒谷场的几个汉子,手里捏着镰刀,眼睛却老往咱们这边瞟,像是在盯梢。”
曹兴国没接话,径直走到村东头的杂货铺。铺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串干辣椒,这是交通站的标记。他推开门,铜铃“叮铃”一响,柜台后趴着打盹的老汉猛地抬头,看到曹兴国,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耷拉下去,继续用抹布擦着煤油灯。
“掌柜的,打两斤煤油,要洋牌子的。”曹兴国把一块银元拍在柜台上,这是接头的暗语。
老汉慢悠悠抬起头,指了指墙角的油桶:“洋牌子的没了,就剩本地的,要不?”他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三下——这是“有情况”的信号。
曹兴国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本地的也行,再拿两包烟,要哈德门。”
趁着老汉转身取东西的功夫,严英豪假装看货架上的杂货,眼角的余光瞥见后屋的门帘动了动,露出半截伪军的灰布裤腿。王黑风则盯着墙上的年画,画里的胖娃娃手里捏着个红绸子,绸子的褶皱里藏着个小黑点——是枪管的反光。
“一共三毛五。”老汉把煤油和烟推过来,银元却没往钱匣里放,而是塞进了袖管,“慢走,不送。”
三人刚走出杂货铺,就见三个伪军挎着枪,晃悠悠从街角转过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块刀疤,正斜着眼打量他们。“站住!”独眼龙把枪一横,“你们是哪儿来的?看着面生得很。”
曹兴国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老总,我们是隔壁李家庄的,来串亲戚,买点东西。”
独眼龙没接烟,用枪托戳了戳曹兴国的背包:“这里面装的啥?打开看看。”
王黑风刚想发作,被曹兴国按住。他解开背包,里面是几件打补丁的衣裳和半袋玉米面:“老总您看,就是些换洗衣裳和口粮。”
独眼龙眯着独眼,忽然盯着严英豪的皮鞋:“这鞋挺亮啊,不像庄稼人穿的。”
严英豪笑了笑,往鞋上吐了口唾沫,用衣角擦了擦:“嗨,这是俺家掌柜的旧鞋,穿来撑撑门面。”他早年在军校待过,脚上的皮鞋确实比庄稼人讲究,幸好出发前特意抹了层泥。
独眼龙狐疑地看了他们半天,忽然朝杂货铺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老汉跟你们说啥了?”
“就问我们买啥,还能说啥?”曹兴国递过去一包哈德门,“老总抽烟,一点小意思。”
独眼龙接过烟,塞进口袋,却没放行的意思:“最近村里不太平,老有人说看到八路,你们要是敢藏八路,别怪老子枪子不长眼。”他挥了挥手,“滚吧,别在村里瞎晃。”
三人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老汉的咳嗽声,一声长,两声短——这是让他们去村西头的破窑厂。曹兴国不动声色,朝着村西的方向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三个伪军进了杂货铺,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老汉不对劲。”严英豪低声道,“刚才他擦煤油灯的时候,手指在灯座上敲了五下,按规矩是‘内有鬼’的意思。”
“伪军也不对劲。”王黑风补充道,“他们的枪膛是热的,刚开过火,而且裤脚沾着新土,像是从村外回来的。”
走到村西头的窑厂,废弃的砖窑像个黑黢黢的大嘴,里面堆着些烂草。曹兴国让王黑风守住窑口,自己和严英豪钻进窑里。刚走没两步,就听头顶传来“咔哒”一声,一块松动的砖掉了下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在这儿。”曹兴国搬开几块砖,洞口足够一人钻进。他先爬了进去,里面是个狭小的地窖,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光,看到角落里缩着个年轻人,脸上满是血污,正是交通站的联络员小马。
“曹团长!”小马看到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们可来了!老掌柜的被抓了,杂货铺被伪军占了,他们天天在村里搜,说要找……找炸毁军火库的人。”
曹兴国扶他起来:“慢慢说,到底咋回事?老掌柜的为啥被抓?”
“前天夜里,伪军突然闯进村里,说是接到线报,说咱们的交通站在这儿。”小马抹了把脸,声音发颤,“老掌柜的为了掩护我,故意跟他们吵起来,被他们拖走了,还说要是不交出八路,就枪毙他。”
严英豪皱眉:“伪军怎么知道交通站在这儿?是不是出了内鬼?”
“不好说。”小马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老掌柜的让我藏起来的,说你们来了交给你。”
曹兴国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张地图,标注着日军在县城周边的布防,还有一个红圈,画在马家沟北边的龙王庙——那里是伪军的临时据点。地图背面写着几行字:“伪军一个连,驻龙王庙,头目张疤脸,与鬼子宪兵队勾结,老掌柜在据点后院。”
“张疤脸?”王黑风从洞口钻进来,“刚才那个独眼龙,是不是脸上有疤?”
“对!就是他!”小马点头,“他原是附近的土匪,后来投靠了鬼子,无恶不作,村里人都恨他。”
曹兴国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看来这马家沟是待不住了。小马,你知道老掌柜被关在据点哪个位置吗?”
“后院的柴房。”小马道,“我昨天假装去送柴,看到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上都是伤。张疤脸说,要是三天内抓不到八路,就把他当八路枪毙。”
“还有多久到三天?”
“今天就是第三天。”
曹兴国眼神一凛:“不能等了。严团长,你带弟兄们去村外的山梁上埋伏,要是据点里有动静,就用迫击炮压制;王黑风,你带刀队跟我去据点救人,顺便端了这伙伪军。”
“我跟你们去。”严英豪道,“据点的地形我熟,上次路过的时候瞅过,后院的墙矮,好翻墙。”
曹兴国点头:“行。小马,你去通知村外的弟兄,让他们准备好,听我信号行动。”
小马刚钻出洞口,窑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张疤脸的声音:“那几个小子是不是跑这儿来了?给我搜!仔细搜!”
王黑风立刻掏出短刀,曹兴国示意他别冲动,指了指地窖深处的一个暗门——那是交通站的应急通道。三人刚躲进暗门,就听伪军的脚步声进了窑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
“头儿,没找到人!”
“妈的,肯定跑了!”张疤脸的声音带着怒气,“给我往村外追!他们肯定没走远!”
等伪军的脚步声远去,三人才从暗门里钻出来。曹兴国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偏西:“正好,天黑前能摸到据点。王黑风,去通知弟兄们,按原计划行动。”
龙王庙离马家沟不到二里地,红墙黑瓦,庙门两边站着两个伪军,正靠着墙打盹。曹兴国和王黑风趴在庙后的土坡上,借着野草的掩护观察——后院的柴房亮着灯,窗户纸上有个人影,像是被绑着的。
“老掌柜肯定在里面。”王黑风低声道,“墙根有棵老榆树,能爬到墙头上。”
曹兴国点头,对身后的弟兄们打了个手势。刀队的弟兄们立刻散开,有的去解决庙门的哨兵,有的去剪断据点周围的电话线。严英豪则带着迫击炮组,悄悄摸到北边的山梁上,架好了炮。
等一切准备就绪,曹兴国看了眼怀表:“行动!”
王黑风像只猫似的窜出去,抓住老榆树的枝条,三下两下就爬上墙头,翻身跳了进去。紧接着,几个刀队弟兄也跟着翻了进去。没过多久,后院传来两声闷响,守在柴房门口的两个伪军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曹兴国和严英豪随后翻墙而入,直奔柴房。推开门,就看到老掌柜被绑在柱子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但眼神依旧清亮。看到曹兴国,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嘴里的布堵住了。
“老掌柜,我们来救你了!”曹兴国赶紧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掏出嘴里的布。
“快……快走……”老掌柜喘着气,“张疤脸设了圈套,他知道你们会来……”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是张疤脸的大喊:“抓活的!别让八路跑了!”
曹兴国心里一沉:“不好,中计了!王黑风,带老掌柜从后门走!”
“你们先走!”严英豪拔出枪,对着冲进来的伪军连开两枪,“我来掩护!”
伪军像潮水似的涌进来,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曹兴国拽着老掌柜,跟着王黑风往后门冲,刚到门口,就见后门被锁死了,外面还堆着不少柴火。
“妈的,被堵死了!”王黑风抬脚踹门,门板纹丝不动。
“往这边走!”老掌柜忽然指着柴房角落的一个地窖口,“这是以前藏粮食的,能通到庙外的乱葬岗。”
曹兴国立刻掀开地窖口的石板,让老掌柜先下去,然后对王黑风说:“你跟着老掌柜走,我去帮严团长!”
他转身冲回院子,只见严英豪正靠着廊柱射击,身边已经倒下了好几个伪军。“老曹!快打信号弹!让迫击炮开火!”
曹兴国掏出信号枪,对着天空发射,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嗖”地升空,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紧接着,山梁上的迫击炮“嗵嗵”地响了起来,炮弹落在伪军堆里,炸开一朵朵火光。
伪军顿时乱了阵脚,张疤脸大喊:“顶住!给我顶住!谁后退老子毙了谁!”
曹兴国趁机冲到严英豪身边:“走!从墙头撤!”
两人边打边退,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刚想跳下去,就见张疤脸举着枪冲了过来,嘴里吼着:“哪里跑!”
“小心!”曹兴国一把推开严英豪,自己却被子弹擦过胳膊,火辣辣地疼。
严英豪回头一枪,正中张疤脸的肩膀,张疤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快走!”
两人跳下墙头,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跑。身后的据点还在爆炸,火光冲天,枪声和喊叫声混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噩梦。
跑到乱葬岗,王黑风和老掌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老掌柜看着曹兴国胳膊上的伤,眼圈红了:“都怪我,没早点告诉你……”
“不怪你。”曹兴国按住伤口,“能把你救出来就好。严团长,让弟兄们往黑风口撤,这里离县城太近,鬼子的援兵很快就到。”
严英豪点头,刚要下令,就听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还有日军的呼喊声。“来了!快走!”
一行人摸黑往黑风口的方向撤退,老掌柜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走得很慢,王黑风干脆背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跋涉。曹兴国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滴在地上,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暗红的花。
“老曹,你的伤……”严英豪想帮他包扎。
“没事,小伤。”曹兴国摆摆手,“等过了黑风口,找个地方歇歇再说。”
他回头望了眼马家沟的方向,据点的火光还没熄灭,映得半边天都红了。他知道,这次虽然救了老掌柜,却也暴露了行踪,接下来的路,怕是会更难走。但只要弟兄们还在,只要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风吹过乱葬岗的坟头,呜呜作响,像是在为牺牲的弟兄们哀悼。曹兴国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神坚定——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险,他都要带着弟兄们走下去,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