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雾隐守夜人
雾隐村的名字取得恰如其分。
这里一年四季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被潮湿厚重的雾气笼罩,剩下的时间,则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雨。村子蜷缩在两座大山的褶皱里,通往外界只有一条蜿蜒曲折、每逢大雨便塌方断路的小道。现代文明的光似乎不愿过多照耀这里,连电信号都时断时续,村民们更愿意相信祖辈流传下来的山鬼传说和种种禁忌。
林默是村里的护林员,一个外人。
三年前,他像个幽灵一样独自来到村里,用积攒下的一点钱租下了山脚下废弃的老护林屋,接下了没人愿意干的巡山活计。他沉默得像山里的石头,眼神总是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召唤他,又或是他在躲避山外什么东西。村民觉得他阴郁、古怪,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说不清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冷冽气味。孩子们被大人告诫,离那个“哑巴护林员”远点。
对此,林默毫无反应。他需要这份孤独,需要这片迷雾,这能让他感觉安全,感觉那不堪的过往能被稍稍埋葬。
他的日常很简单,白天巡山,记录林木情况,防范山火。夜晚,则常常坐在窗前,听着雨声,看着那盏擦拭得锃亮的旧煤油灯出神。直到这一天。
雨下得很大,砸在屋顶林叶间,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夜巡归来的林默,在靠近老坟场边缘的林子里,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一丝极其微弱,却被雨水和风巧妙送来的腐败气。
他停下脚步,煤油灯的光芒在雨中只能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域。他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那丝腐臭如同有了实质,指引着他。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他甚至不需要灯光,职业的本能已经让他看到了那片土地上不自然的凸起,以及周围被匆忙掩盖的新鲜翻动痕迹。
铁锹铲入湿滑的泥土,没几下,就碰到了东西。
一具男性的尸体,还很新鲜,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面部因恐惧而扭曲,但最骇人的是胸腔——被粗暴地剖开,心脏不翼而飞。
林默的脸色在煤油灯下显得异常苍白。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但在这个他以为可以逃避一切的地方,这种赤裸裸的罪恶再次找上了他。他沉默地注视着尸体的伤口,手法粗糙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
山鬼献祭……村里的古老传说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他没有报警。村里的老电话线早就被风雨刮断了,手机也没有信号。更重要的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安攫住了他。他不能让人发现这具尸体,至少现在不能。
他环顾四周,只有风雨声。他做出了决定。
他得把尸体埋得更深,更深一些。
第二章:锈蚀的铜牌
雨更冷了。
林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总是沾着各种污渍的旧帆布围裙,再次回到埋尸地点。围裙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暗红的血迹,像一朵朵诡异绽放的花。
他必须在有人发现前,彻底处理好这一切。煤油灯挂在旁边的矮树枝上,昏黄的光线在风雨中摇曳,将他忙碌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潮湿的林地和新翻的泥土上。
他选定了紧邻新坟坑旁的一处地方,这里土质更松软,易于挖掘。铁锹一次次切入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混合着雨声,构成一种令人心慌的韵律。
忽然,“锵”的一声脆响,铁锹尖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触感不对。
林默动作一顿,眉头紧锁。他蹲下身,用手小心地拨开泥土。一节灰白的、属于人类的指骨露了出来。
他的心猛地一沉。下面还有东西。
他放下铁锹,改用双手,像考古学家对待珍宝般,极其小心地清理着周围的泥土。渐渐地,一具完整的、被泥土包裹的陈旧骷髅呈现出来。它蜷缩着,仿佛在沉睡,年代显然久远得多。
他的目光落在骷髅那只微微蜷起的手骨上。那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呼吸变得急促。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掰开那僵硬的手指。
一枚铜牌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
铜牌锈蚀得厉害,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刻着的编号和一个小小的鹰徽标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默尘封的记忆壁垒。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枚铜牌……他认得!
这是他挚友陈昊的东西!是当年他们一起毕业时,他送给陈昊的纪念品,背后还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陈昊十年前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压在他心底最大的一块巨石,也是他最终逃离原有世界的导火索之一。
惊恐、难以置信、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握着那枚冰冷的铜牌,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指刺痛。
煤油灯的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倒映着坑中那具森白的骨骸。
陈昊……竟然一直在这里?就在这片他守护了三年的山林之下?
那么,旁边这具新鲜的心脏被掏空的尸体,又是什么?是巧合,还是……与陈昊的死有关?
雨,冰冷地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坑中的两具尸体,和他手中那枚沉重得几乎拿不住的、锈蚀的铜牌。
第三章:厄运显形
发现骷髅和铜牌的震撼还未平息,新的风暴已然降临。
村里一个叫二狗的光棍喝醉了酒,半夜摇摇晃晃回家时,为了抄近路闯进了老林子,恰好撞见了正在填土、魂不守舍的林默,以及……那没来得及完全掩盖的、露出一只人脚的新坟坑。
二狗的醉意瞬间被吓成了冷汗和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连滚带爬地逃回村子,语无伦次地嚷嚷着:“杀人了!林默杀人了!他在林子里埋人!身上全是血!”
雾隐村彻底炸开了锅。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村民们本就迷信,联想到近来的不安气氛和“山鬼”传说,顿时将林默视作了带来厄运的邪祟本身。人们聚集起来,拿着锄头棍棒,愤怒又恐惧地叫嚷着,要去找林默“讨个说法”。
混乱中,村里唯一那部老式电话机 miraculously 地暂时通了。电话被打到了山外的镇派出所。
下午,雨势稍歇,两辆警用吉普车艰难地开进了雾隐村。带队的是镇派出所新来的刑警队长张闯,一个三十多岁、眼神锐利、不相信怪力乱神的男人。
张闯迅速控制了场面,驱散人群,然后在二狗(虽然害怕但更怕警察)的带领下,找到了埋尸地点。
挖掘是艰难的。但当两具尸体——一具新鲜残缺,一具陈旧白骨——并排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恐惧。
林默被当场控制。
他的围裙上,血迹斑斑(虽然大部分是处理野物和昨晚沾染的,但此刻无比刺眼)。他沉默寡言、离群索居的古怪行径。他第一个发现尸体(据二狗指认)却隐瞒不报。他外来者的身份。
所有的疑点,几乎瞬间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张闯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默,尤其在他围裙的血渍和那双沾满泥土的手上停留许久。
“林默是吧?”张闯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说说吧,怎么回事?这人是你杀的?这具白骨又是谁?”
林默抬起头,眼神深处还残留着发现铜牌时的震惊与痛苦,但这在张闯看来,更像是杀人后的慌乱与麻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说那白骨可能是他十年前失踪的朋友?说他以前是法医,在偷偷调查?这一切只会让他的嫌疑更深。
他的沉默,在张闯和所有村民眼里,几乎等同于认罪。
第四章:独行者的调查
林默没有被立即带走。暴雨冲垮了出山的路,警方需要时间清理道路,同时也需要初步的现场勘查和问询。
他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护林屋里,不得离开,随时接受问话。屋外,有民警看守。
但林默无法坐以待毙。陈昊的骸骨的出现,以及那枚铜牌,像一把火在他心里燃烧。十年的谜题答案可能就在眼前,他却身陷杀人的嫌疑。他必须自救,必须找出真凶,为了自己,也为了陈昊。
围裙上的新血迹,正是在这种极端的焦虑下产生的。
深夜,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避开了看守,再次潜入临时停放尸体的村委杂物间(警方初步验尸条件简陋)。煤油灯被调至最暗。
他颤抖着,却异常专业地戴上了自己私藏的一副橡胶手套(过去职业的习惯性保留)。看着那具被剖开的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那个他试图遗忘的法医状态。
手指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伤口边缘。肌肉的切割角度,骨骼上的划痕……他的眼神越来越专注,越来越锐利。
不对。
传说中山鬼献祭是撕开胸膛,攫取心脏,展现的是野蛮和恐惧。但眼前的伤口,虽然刻意模仿了那种粗暴,但在某些关键部位,下刀的角度却异常精准,甚至避开了主要骨骼的阻碍,对力道的控制远超常人。这手法,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专业的熟练度,绝非疯狂的山鬼或普通村民所能为。
凶手懂解剖学。或者至少,对人体结构非常熟悉。
而且,凶手在模仿。模仿一个古老的传说,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杀人动机,还是另有目的?
一个新的、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陈昊的死,和眼前这起命案,手法虽然时隔十年,但那份隐藏在血腥下的“熟练”,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迅速检查了尸体其他部位,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点极细微的、不同于山林泥土的黑色颗粒,像是某种特殊的灰烬。
他将这些发现默默记在心里,小心地清理掉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包括围裙上不小心蹭到的新血迹,再次潜回小屋。
天快亮了。雨又开始下。
林默坐在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锈蚀的铜牌。嫌疑并未洗脱,反而更深。但他已经抓住了第一根线头——一个懂解剖学、熟悉山林、并且了解“山鬼”传言的模仿者。
真凶,就在这片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