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未灭之灯
中元夜的鬼市彻底隐入晨雾时,苏亦姝站在青岩镇祠堂的青石板上,望着谢庭之将镇魂灯重新封入地宫。
他背对着她,竹骨青纱帽滑落在地,露出束起的乌发。晨风吹起他半敞的衣襟,露出腰间的玉佩——那半块并蒂莲玉佩不知何时已与苏亦姝的银镯合为一体,雕工细腻的莲花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要封魂了。谢庭之突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沉几分。他从怀中取出半幅婚书,与祠堂梁上残留的另半幅严丝合缝,当年陈婉用骨血封的鼎,该用真心来解。
苏亦姝上前一步,看见他后颈浮起淡青色的血管。那是锁魂鼎的印记,随着最后一缕怨气的消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淡粉。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戴上锁魂鼎时,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传递到她心口——那温度烫得惊人,像团烧了三百年的火,终于找到了归处。
阿庭之。她唤他的小名,前世她总爱这么喊他,你后颈的印记......
是锁魂鼎的咒。谢庭之转身,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朱红,与她左眼尾的泪痣遥遥相对,鼎底刻着谢庭之妻 苏亦姝,是我用三十年阳寿换的字。他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骨,三百年前你自毁容貌时,我在祠堂外跪了七日七夜。后来苏府烧了你的画,烧了你的绣楼,却烧不掉我刻在鼎底的誓言。
苏亦姝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给她看的旧画里,有幅《鬼市灯》。画中红衣女鬼颈间的锁,锁面刻着谢庭之妻四个字——原来那不是诅咒,是他未说出口的告白。
所以你才......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谢庭之打断她,将婚书塞进她掌心,我谢庭之这辈子,只为两件事活过:一是替阿娘超度,二是等你记起我。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颈间的青铜锁,现在锁开了,你也该看看真正的月亮了。
晨雾散得彻底时,镇外的石桥上传来马蹄声。苏亦姝跟着谢庭之走出去,看见个戴竹骨青纱帽的少年牵着红衣女子的手走来。少年的眉眼与谢庭之分毫不差,只是眼尾没有泪痣;女子的腰间系着青铜锁,锁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再无半分铁锈味。
阿姐!红衣女子突然挣开少年的手,扑进苏亦姝怀里,我就说他会带你来看月亮的!
苏亦姝愣住。她闻到女子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和谢庭之身上的,和她记忆里母亲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
我们的女儿。谢庭之笑着摸了摸女子的发顶,她出生时,颈间就有块青铜锁,和你的一样。他转头看苏亦姝,眼底的温柔要溢出来,她说要找个戴竹骨帽的少年,带她看真正的月亮。
红衣女子歪头打量谢庭之,突然拽住他的衣袖:阿爹,你的眼泪痣呢?
谢庭之摸了摸眼尾,那里的朱砂痣不知何时又淡了些。他笑着蹲下身,与女儿平视:阿爹的痣,要等阿娘记起所有事的时候,才会回来。
远处山巅,白绫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穿着素色绣裙,颈间缠着半缕素白绫,正望着石桥上的三人轻笑。素白绫突然缠上初升的太阳,却没有伤害,反而像在拥抱——那光透过绫纱,洒下一片金粉,落在苏亦姝的青铜锁上,落在谢庭之的发梢,落在小女孩仰起的笑脸上。
阿娘,阿爹说要去后山看萤火虫。小女孩拽着苏亦姝的手,他说萤火虫是星星落下来,要带我们去看。
苏亦姝看向谢庭之。他正望着山巅的白绫女,嘴角带着释然的笑。她突然明白,有些执念不必斩断,有些遗憾不必弥补——当爱跨越三百年光阴,终会在某一刻,以最温柔的方式,重新绽放。
夜幕降临时,青岩镇的古亭里亮起了灯笼。苏亦姝坐在石凳上,看着谢庭之教女儿放纸鸢。纸鸢飞得很高,上面画着并蒂莲,画着鬼市的灯,画着两个交叠的身影,在月光下笑着说去看月亮。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两声,三声。苏亦姝摸了摸颈间的青铜锁,锁片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爱不是执念,是重逢。
而山巅的白绫女,终于放下了缠绕百年的素白绫。她的魂体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漫天星斗。最后一缕光掠过石桥时,她轻声说:阿婉,你看,他们终于懂了。
月光漫过青岩镇的每一片青瓦,每一块青石板。谢庭之举起纸鸢线,回头对苏亦姝笑:阿昭,该走了。
苏亦姝站起身,牵起女儿的手。她的青铜锁不再作响,腰间的银镯与谢庭之的玉佩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远处,戴竹骨帽的少年牵着红衣女子的手,走向镇外的石桥——这一次,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