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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将我软禁在诏狱旁的院落。 他以为这是天罗地网,却不知这正是我需要的舞台。 当太医署心腹在狱中“畏罪自尽”时,我主动请求解剖尸体。 “王爷,此人死状蹊跷,恐非自尽。” 烛光下,我剖开死者腹腔的瞬间—— 藏在胃里的半包药渣暴露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诏狱特有的阴风,裹挟着铁锈、陈腐血腥和绝望的哀嚎,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并不厚实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进这间“体恤”而来的小院正房。冷焰——顶着“孙思邈”枯槁皮囊的复仇者——站在窗边,浑浊的老眼透过窗棂缝隙,望向不远处那座灯火稀疏却令人望之生畏的漆黑建筑轮廓。那便是摄政王府的诏狱,人间炼狱的入口。萧绝将她安置于此,名为方便诊治、保障安全,实则是将她置于最严密的监视之下,置于他权力獠牙的阴影之中,方便随时“处置”。

「王爷…真是‘用心良苦’啊。」她心中冷笑,指尖在粗糙的窗台上划过,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窥探感。院落不大,只有两进,前院住着两名王府派来的“仆役”,实则是身手矫健的侍卫。后院便是她这间正房和一间小小的煎药房。院墙高耸,唯一的门户对着一条狭窄的巷道,巷道尽头,便是诏狱那扇沉重的、仿佛永远吞噬着活人的铁门。空气里,除了诏狱飘来的死亡气息,还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药草苦味,不知是常年浸染,还是新近刻意布置的迷障。

她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走到那张铺着半旧锦褥的床榻边坐下,拐杖靠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房间:一桌,一椅,一个半旧的衣柜,一个炭盆,以及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存放“杂物”的矮柜。布局简单,一目了然,几乎没有可供隐藏的余地。她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哆哆嗦嗦地去够桌上的粗陶茶壶,手指“不小心”撞到壶身,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壶是空的。她叹了口气,显得力不从心,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借着这“笨拙”的动作,飞快地掠过墙壁的每一寸、地板的每一块砖缝、屋顶的每一根椽子。

墙壁厚实,敲击声沉闷,不似有夹层。地板是坚实的青砖,铺设平整。屋顶的椽子排列紧密……她的目光最终落回角落那个矮柜。柜门紧闭,上面落着一层薄灰。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用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袖口,装模作样地擦拭柜门上的灰尘,动作缓慢而吃力。指尖却在柜门内侧的边角处,极其隐蔽地按压、摸索。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袍袖摩擦声完全掩盖的机括轻响。矮柜内侧靠墙的底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寸许,露出一个仅容手掌探入的狭窄暗格!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册子,册子旁,还有几个更小的、材质奇特的油纸包。

冷焰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锐芒,如同冰层下的火焰。她迅速抽出那本小册子,并未打开,只是隔着油纸感受着那熟悉的硬质封面触感,便以同样隐蔽的手法将其推回暗格,机括复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发生在袍袖的遮掩之下,不过短短一息。

《毒经》。以及她费尽心机才弄到的几味关键之物。这便是她敢踏入这龙潭虎穴的底气之一。萧绝以为这里是囚笼,却不知对她而言,这紧邻诏狱、便于“处理”尸体的地方,恰恰是某些计划最好的掩护所。

她刚在桌边坐下,试图平复因刚才动作而刻意调整得急促的呼吸,院门外便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刻意提高的禀报声:「孙老先生,王爷驾到!」

来得真快!

冷焰心头一凛,面上瞬间堆满惊惶与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拄着拐杖想要起身迎接,身体却因“慌乱”而撞到桌角,桌上的空茶壶一阵摇晃。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墨玉簪束发,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的阴郁似乎比书房那夜更重了几分,如同暴风雨前堆积的浓云。那股无形的威压随着他的踏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将诏狱飘来的阴寒之气都逼退了几分。他身后只跟着一名贴身侍卫,正是那引路的黑衣侍卫,此刻垂手肃立,目光低垂。

「草…草民叩见王爷!不知王爷亲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冷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砖上。

「起来。」萧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径直走到房中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前坐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冷焰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扫视,仿佛要将这具苍老的皮囊彻底看穿。「赐座。」

黑衣侍卫立刻搬过一张矮凳放在冷焰旁边。

「谢…谢王爷恩典!」冷焰艰难地撑着拐杖,在侍卫虚扶下,颤巍巍地坐到矮凳上,只敢挨着半边,腰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住得可还习惯?」萧绝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冷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习…习惯!王爷恩典,这院落清…清净雅致,比老朽那破草庐强…强上百倍千倍!草民感激涕零!」冷焰慌忙回答,浑浊的老眼里适时地挤出几分惶恐和受之有愧的泪光。

「习惯就好。」萧绝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本王此来,一是看看先生安置如何。二来…」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深沉,「营中疫情反复,先生虽以金针放血之法暂解危厄,然终非长久之计。本王心忧将士,夜不能寐。先生乃杏林圣手,不知对此疫根源,可有更深的思量?」

又来了!根源!他还在执着于寻找源头!冷焰心头警铃大作。昨夜在书房,她以虚无缥缈的“怨气”、“邪戾”混淆视听,暂时扰乱了萧绝的思路,但显然并未打消他深究的决心。此刻他亲自前来,在这密闭的囚笼里再次逼问,压力陡增!

「王爷…」冷焰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和苦思的神色,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老朽…老朽昨日胡言乱语,冲撞了王爷,罪该万死…此疫…此疫凶猛诡谲,老朽殚精竭虑,苦思其源…昨夜回房后,又反复思量王爷教诲…」她故意停顿,偷瞄了一眼萧绝,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或许…或许老朽之前所想,并非全无道理?那药材被调包,熟地黄助纣为虐…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此等阴毒手段,非…非寻常怨气可比…恐是精通医道药性之人,刻意针对军营,散播毒疫啊王爷!」

她再次将祸水引向“精通医道药性之人”,范围看似缩小,实则依旧模糊,指向太医署的同时,也暗合了她之前“怨气凝聚”的玄虚之说,让这“人祸”披上了一层更阴森恐怖的外衣。

萧绝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摩挲扳指的指尖停住。他没有立刻回应冷焰的话,深邃的眼眸里暗流涌动,似乎在权衡什么。

就在这时,侍立在旁的黑衣侍卫快步走到萧绝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

萧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寒冰覆盖。一股凛冽的杀意自他身上弥漫开来,连房间里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冷焰,声音冷得掉冰渣:「太医署药库主事,周明远,半个时辰前,在诏狱中…畏罪自尽了。」

冷焰的心脏猛地一跳!周明远?她脑中瞬间闪过关于此人的情报——太后母族安插在太医署的一枚重要棋子!负责药材采买、入库的关键人物!他竟然这么快就被揪出来,而且“畏罪自尽”在诏狱里了?

萧绝的手段,果然狠辣迅捷!这分明是断尾求生,也是对他萧绝赤裸裸的警告和挑衅!

「啊?!」冷焰脸上立刻堆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周…周主事?畏罪…自尽?这…这从何说起?老朽…老朽并不识得此人啊…」

萧绝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脸上的每一道褶皱,直抵灵魂深处。「此人负责昨日送入军营的药材调配。在他房中,搜出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审判的意味,「先生觉得,这是巧合吗?」

「竟…竟有此事?!」冷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愤怒和“痛心疾首”,“王爷!此獠!此獠丧尽天良!竟敢以将士性命为筹码,行此贪赃枉法、荼毒生灵之事!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她激动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作响,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正义”的火焰,「只是…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

「讲。」萧绝的声音依旧冰冷。

「王爷明鉴!」冷焰喘着粗气,仿佛气得不轻,「此人既已贪赃,为何还要调换药材,闹出如此大祸?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他…他背后是否…是否另有主使?或是受人胁迫?老朽以为,此事…此事恐非表面这般简单!周主事一死,线索…线索怕是要断了啊!」她捶胸顿足,一副为真相被掩盖而痛心不已的模样。

萧绝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冷焰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的疑窦。周明远死得太快,太干净,确实像是被推出来顶罪的弃子。他沉默着,手指重新开始摩挲扳指,节奏缓慢而沉重。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炭盆里偶尔爆裂的火星发出噼啪轻响。

冷焰垂下眼睑,浑浊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寒的算计。火候差不多了。她需要再添一把柴,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同时…为自己争取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

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直视着萧绝,带着一种医者的“执拗”和“无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王爷!老朽…老朽有一不情之请!虽知僭越,但为了查明真相,为了营中数千将士的安危,老朽…老朽斗胆恳请!」

萧绝的目光如电般射来:「说。」

冷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吐出:「老朽恳请王爷恩准…剖验周明远尸身!」

「什么?!」侍立一旁的黑衣侍卫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疯癫”的老头。

萧绝的瞳孔也是骤然一缩!剖尸验骨?在这个时代,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亵渎,若非涉及惊天大案,官府绝不会轻易动用。更何况,对象是太医署的官员!一个郎中,竟敢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要求?

「你…要剖尸?」萧绝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浓重的审视和探究,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试图剥开眼前这个老者的伪装。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向冷焰压来。「孙先生,本王倒是好奇,你一个乡野郎中,如何懂得这…仵作之道?」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冷焰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来了!最直接的质疑!冷焰心头警兆狂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她知道,此刻退缩便是万劫不复!必须迎难而上!

「王爷容禀!」冷焰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种近乎悲愤的苍凉,她挣扎着想要再次跪下,却被萧绝冰冷的眼神制止,只能坐在矮凳上,身体却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沉浸医道一生者的执着。「老朽…老朽少时家贫,为糊口,曾在义庄帮工数年!见过…见过太多死状各异的尸身!」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沉痛的真实感,这是她精心准备的背景故事的一部分。

「那时年轻气盛,又兼心怀济世之念,便常想,这人为何而死?病从何来?毒自何入?光看外表,往往难明真相!」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追忆的激动,「老朽便…便斗胆,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偷偷剖开过几具无人认领、死因不明的尸身…」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混杂着羞愧、痛苦和一种奇异兴奋的表情,完全符合一个离经叛道又沉迷医道的“怪医”形象。

「虽…虽是大逆不道!但老朽发现,脏腑之内,色泽、淤血、肿胀、溃烂…皆有其理!毒入肠胃者,其脏腑必有异色!热毒攻心者,心脉必有淤阻!风寒侵肺者,肺叶必有肿胀!」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激动地比划着,「那周明远!他若真是畏罪自尽,或是被逼自尽,死法无非悬梁、服毒、利刃!若是悬梁,颈骨必有深痕,舌骨或断!若是利刃,创口走向、深浅可辨!若是服毒…」

她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萧绝,迸射出惊人的光芒:「王爷!若是服毒!何种毒物?何时服下?毒物残留何处?是入口即亡的剧毒?还是慢性发作的隐毒?这些,光看外表,如何能断?!唯有剖开其胸腹,细验其脏腑肠胃,方能寻得蛛丝马迹!或许…或许就能找到他背后之人的线索!或许就能知道,除了熟地黄,是否还有其他更阴毒的玩意,被送进了军营!」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医理逻辑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将剖尸的必要性和可能获得的线索清晰地摆在萧绝面前。尤其是最后一句关于“其他阴毒玩意”的暗示,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萧绝最敏感的神经上——亲卫营的安危!

萧绝沉默了。他锐利的目光在冷焰那张激动得微微扭曲的苍老面孔上反复逡巡。那眼神里的狂热、偏执,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求知欲,似乎…并不完全是伪装。一个在义庄偷摸解剖过尸体、沉迷医道到走火入魔的怪老头?这解释虽然离奇,却似乎能勉强圆上他之前种种不合常理的表现——包括那精准得可怕的金针放血之术。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冷焰粗重的喘息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黑衣侍卫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萧绝的指尖在墨玉扳指上重重一叩。

「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将冷焰完全笼罩其中。他俯视着这个胆大包天、提出剖尸之请的“老郎中”,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好。」萧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决断。「本王,准你所请。」

「来人!」他转向门口,声音陡然转厉,「即刻将周明远尸身,移送此院偏房!准备利刃、清水、白布!封锁消息,不得有误!」

「是!王爷!」黑衣侍卫凛然应命,快步退下安排。

冷焰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紧张感退去后,随之涌起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更深的警惕。她成功了!但更大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谢恩,身体却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从矮凳上滑落。

「谢…谢王爷…信…信任…老朽…定…定不负所托…」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涕零。

萧绝没有再看她,只是冷漠地留下一句:「本王就在此等候结果。孙先生,莫要让本王失望。」说罢,他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负手而立,重新将背影留给了冷焰,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山岩。

那无形的压力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沉重。冷焰知道,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在这位摄政王鹰隼般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必须演得完美无缺,既要像一个精通“仵作之道”的怪医,又要维持住“孙思邈”老迈虚弱的表象。

很快,偏房被清理出来,临时布置成了一个简陋的验尸场所。一张门板架在两条长凳上,上面覆盖着粗糙的白布。周明远的尸体被两名侍卫无声地抬了进来,放在门板上。尸体上同样盖着白布,只露出穿着囚服的双脚,脚踝处还残留着镣铐的磨痕。

清水盆、几把寒光闪闪的锋利小刀(其中一把形制特殊的柳叶刀混在其中)、剪刀、白布、烈酒、灯盏…所需之物被迅速备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冷焰在侍卫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偏房。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尸体特有的、冰冷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烈酒消毒的味道。她浑浊的眼中立刻流露出“本能的”惊惧和不适,身体晃了晃,用袖子掩住口鼻,干呕了几声,才勉强站稳。

萧绝站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牢牢锁定着冷焰的一举一动。

冷焰深吸一口气(依旧带着老人特有的浊重喘息),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她走到小几旁,拿起酒壶,将烈酒倒在手上仔细搓洗,动作缓慢而认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然后,她拿起那把柳叶刀,在烛火上反复灼烧,直到刀刃微微泛红。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显得专注而…诡异。

做好这一切,她才拄着拐,一步一挪地走到门板前。她伸出枯瘦、布满斑点、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揭开了覆盖尸体的白布。

周明远的脸暴露在烛光下。那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孔,此刻灰败僵硬,双目圆睁,瞳孔扩散,残留着极度的恐惧和痛苦。嘴角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下巴和衣襟上也有大片喷溅状的血污。典型的服毒后剧烈呕吐、内脏出血的症状。

冷焰俯下身,浑浊的老眼凑近尸体面部,仔细查看口鼻、瞳孔、指甲颜色。她的手指(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轻轻按压尸体的胸腹部,感受僵硬程度(尸僵已遍布全身)和是否有异常肿胀。整个过程,她表现得像一个经验丰富却又因年老而动作迟缓的仵作,每一个步骤都合乎规范,却又带着“孙思邈”特有的迟暮感。

「初步判断…」她直起身,声音沙哑地回禀,仿佛被尸气呛到,「死者口鼻有血,血色深黑,有异臭。尸僵遍布,尸斑坠积于背腰,指压褪色…符合服毒身亡之状。毒物…当是烈性剧毒,伤及脏腑血脉…」

萧绝在阴影里,没有任何表示。

冷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拿起那把烧过的柳叶刀,刀尖对准了尸体胸骨下方正中线的位置——那是解剖开胸的标准入刀点。她的手在落刀前,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挣扎”和“恐惧”。然后,她猛地一咬牙,手腕沉稳地用力!

锋利的刀刃划开苍白的皮肤、皮下脂肪、肌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割裂声。

暗红色的血液,带着浓重的腥气,缓缓渗出。

冷焰的动作开始变得专注而流畅。她沿着中线,利落地向下切开,直至小腹。又向两侧分离皮瓣,暴露出黄白色的皮下脂肪和暗红色的肌肉层。她用特制的撑开器(临时用木片改制)撑开切口,暴露出被肋骨保护的胸腔。接着,她用一把坚固的剪刀,一根根剪断肋软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整个过程中,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手下翻开的组织,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血肉,呼吸粗重而专注,完全沉浸其中,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角落里的萧绝。那专注的神态,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探索欲,完美地诠释着一个“怪医”的形象。

胸腔被彻底打开。暗红色的心脏、粉色的肺叶、包裹着肋膜的肝脏上叶…暴露在烛光下。

冷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这些脏器。心脏表面有散在的淤血点,肺叶边缘有少量水肿…这些是急性中毒常见的非特异性改变,无法指向具体毒物。

她的刀,毫不犹豫地转向腹腔。沿着之前的切口向下延伸,切开腹壁,暴露出蠕动的肠管、暗红色的脾脏、黄褐色的肝脏大部、还有覆盖着大网膜的胃囊…

就在她的刀尖准备进一步探查胃部时,她的动作骤然停住!

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死死盯住了肝脏下方、胃囊大弯侧靠近幽门的位置!

那里,包裹着胃的、半透明的淡黄色大网膜上,赫然呈现出几处极不寻常的、深紫色的斑块!那紫色浓得发黑,边缘不规则,如同腐败的淤血,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色泽!更关键的是,这些紫斑的形状和位置,绝非正常中毒或死亡后形成的尸斑!

冷焰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找到了!她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维持着手臂的稳定。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和镊子,避开那些紫斑,轻轻分离覆盖在胃上的大网膜。

随着她的动作,胃囊的大部分暴露出来。

只见整个胃壁,尤其是靠近幽门(胃的出口)的部分,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深紫红色!肿胀得厉害,表面血管怒张如同扭曲的蚯蚓!而在胃体中部,赫然有一个明显的、鸡蛋大小的凸起!隔着薄薄的、颜色异常的胃壁,甚至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不规则团块!

就是这里!

冷焰屏住呼吸,浑浊的眼底深处,锐利如刀的光芒一闪而逝。她调整了一下站姿,让佝偻的身体更靠近尸体,用身体巧妙地遮挡了一部分来自萧绝那个方向的视线。同时,她拿起了另一把更小巧锋利的刀。

「王爷…」她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偏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凝重,「死者胃腑…色泽深紫,肿胀异常,且有不明硬物藏于其中!此等异状,绝非寻常服毒自尽所能解释!老朽…老朽恳请剖开胃囊,一探究竟!」

阴影中的萧绝,身体似乎微微绷紧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冷焰的脊背。

得到默许,冷焰不再犹豫。她手中的小刀精准而稳定地落下,在胃体前壁肿胀最明显、颜色最深紫的部位,避开怒张的血管,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切口。

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酸腐和某种奇异苦涩药草味的恶臭猛地喷涌而出!比之前浓烈十倍!

饶是冷焰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冲得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而就在这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中,借着昏黄的烛光,冷焰和角落里的萧绝都清晰地看到——

在那被切开的胃腔里,除了暗红发黑的半消化状食糜和血水,赫然包裹着一团尚未被胃酸完全腐蚀的、粘稠的、深褐色的糊状物!那糊状物中,混杂着大量清晰可辨的植物纤维碎片!其中几片较大的、形状特殊的叶片和根茎碎块,在血水和粘液的包裹下,顽强地保持着原有的形态特征!

冷焰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其中一片边缘呈锯齿状、叶脉清晰的深绿色叶片碎片,以及一块带着明显环状纹理的黄白色根茎碎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她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这不是熟地黄!

这形态…这色泽…这独特的环状纹理…

这分明是——钩吻(Gelsemium elegans)!俗称断肠草!剧毒无比!只需极少量根茎或叶片,便能迅速致人死命!其毒猛烈,发作时五脏如焚,痛苦不堪,口鼻出血,与周明远死状完全吻合!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心惊的!

在那堆剧毒的钩吻残渣旁,她还看到了另一些极其眼熟的、深褐色、质地较硬的块茎碎片!那些碎片上,同样残留着独特的、如同车轮辐条般放射状的纹理!

附子(Aconitum carmichaelii)!炮制不当或未经炮制的生附子,同样含有剧毒的乌头碱!

熟地黄?那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掩盖这致命双毒的黑锅!真正的杀招,是这被周明远在临死前囫囵吞下的钩吻和生附子!有人不仅要他的命,还要用他的尸体传递信息,或者…栽赃嫁祸!

是谁?太后?她安插的人被萧绝揪出,所以用这种方式灭口并警告?还是…另有一股势力,在利用这次机会,浑水摸鱼,将矛头指向某个特定的目标?

钩吻多生于南方湿热之地,附子则主产于北方山地…能将这两味剧毒之物如此隐秘地送入戒备森严的太医署,送入诏狱,逼周明远吞下…这背后的力量,绝非等闲!

冷焰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比诏狱的阴风更甚。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精心编织的复仇之网,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边缘。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片带有明显钩吻特征的叶片碎片,又夹起一小块带着附子放射状纹理的块茎碎片。她的手指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镊子。

她转过身,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向角落阴影中的萧绝,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她将手中的镊子微微举起,让那两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色泽的毒物残渣暴露出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发现惊天秘密的骇然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困惑”。

「王…王爷…」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目睹了地狱景象般的颤抖,「此…此二物…绝非熟地黄!老朽…老朽行医一生…绝不会认错!」

她刻意停顿,仿佛因巨大的震惊而难以组织语言,深吸一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一字一句地嘶声道:

「此乃…钩吻之叶!与…生附子之根!」

「剧毒!见血封喉的剧毒啊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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