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村里的老人说她火焰低，是容易招惹不干净东西的体质。五岁那年，她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朝她招手，她兴冲冲地跑过去想一起玩，却被母亲一把拽了回来。母亲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告诉她，那里根本没有人。
七岁时，她在河边洗衣服，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浅滩上，朝她微笑。她回家告诉父亲，父亲手里的烟袋锅一声掉在地上。第二天她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上游村子的渔夫，三天前在河里淹死了。
现在小花十二岁了，已经学会对看到的那些人保持沉默。她知道说出来只会让父母担心，让村里的小孩更不敢接近她。只有村尾的张神婆偶尔会摸着她的头叹气：这丫头灵性太重，注定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那是个阴沉的下午，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小花帮母亲提着菜篮子，从集市往家走。她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墙缝里长着顽强的野草。
妈，那个老太婆怎么那么奇怪，天天趴阁楼往里看什么呢？小花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巷子中间一户人家的阁楼窗口。
母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皱起眉头：哪有啊，哪来老太婆？
小花眨了眨眼，那个身影依然清晰可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婆，穿着深蓝色的寿衣，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稀疏的发髻。她双手扒在阁楼的小窗户上，脸几乎贴在玻璃上，正专注地往里看。
就在那儿啊，小花不解地指着，穿着蓝衣服，头发白白的，趴在窗户上...
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菜篮子一声掉在地上，几个土豆滚了出来。
你...你看到什么了？仔细说给妈听。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
小花不明所以，但还是详细描述起来：就是个很老的老太婆，穿着那种带盘扣的深蓝色衣服，袖口和领口有黑色的边。她的脸很皱，左边眉毛上有颗黑痣，右手好像不太灵便，一直抖啊抖的...
母亲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小花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那是林婆婆！母亲压低声音，惊恐地望向那栋房子，就是这户人家的老太太，上个月刚过世...她最疼小孙子阿宝，阿宝就住在那阁楼里...
小花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再次看向那个窗口，老太婆似乎察觉到被注视，缓缓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小花清楚地看到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她...她在哭...小花喃喃道。
母亲猛地拽着她往前走：别看！快走！
就在这时，那户人家的院门一声开了，一个和小花年纪相仿的男孩跑出来，差点撞上她们。小花认出这是林家的孙子阿宝，在学校里比她低一个年级。
对不起，阿姨。阿宝礼貌地道歉，然后好奇地看向小花，你是...五年级的小花姐吧？
小花点点头，注意到阿宝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我奶奶...阿宝犹豫了一下，声音哽咽，我奶奶去世前说，如果有人能看见她，让我问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期待地看着小花，你...你真的看见我奶奶了吗？
母亲立刻挡在小花前面：小孩子别瞎说！阿宝你快回家去。
但小花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她在阁楼窗户那里，正看着你呢。她...她好像在哭。
阿宝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转身就往家里跑：奶奶！奶奶！
母亲气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能跟活人说这些！她拽着小花快步离开，记住，以后看见那些人，就当没看见，更不能跟他们说话！
小花被母亲拉着走，却忍不住回头。她看见阿宝已经爬上阁楼，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而那个蓝衣服的老太婆就站在他身后，颤抖的手虚放在孙子头顶，像是想抚摸却又无法触碰。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小花小声问，阿宝那么想他奶奶...
母亲停下脚步，蹲下来严肃地看着小花：听着，阴阳两隔是有道理的。活人沾了阴气会生病，亡魂留恋阳间会变成孤魂野鬼。你跟他们说话，会把自己的说得更低的！
小花低下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看见这些，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经过村口时，她又看见那个红衣小女孩站在槐树下朝她招手，这次她没有告诉母亲。
回到家，父亲正在院子里修补渔网。见母女俩神色不对，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怎么了这是？
母亲把菜篮子重重放在石桌上：你闺女又看见了！这次是刚过世的林婆婆！
父亲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招手让小花过去，粗糙的大手抚过她的头发：闺女啊，爹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要记住，有些事看见了也得装没看见，这是为你好。
小花闷闷地点头，心里却想着阿宝红红的眼睛和林婆婆颤抖的手。晚饭后，她借口去厕所，偷偷溜出院子，蹲在墙角看星星。
你能帮我吗？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小花吓得差点叫出声，转身看见阿宝站在阴影处，脸上还有泪痕。
我...我想跟奶奶说句话，阿宝抽泣着，就一句...求你了...
小花咬着嘴唇，想起父母的警告。但阿宝哀求的眼神让她心软了。
我试试...她犹豫地说，但不保证能行。
两个孩子蹲在墙角，小花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下午看到的林婆婆的样子。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突然，小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睁开眼，看见林婆婆就站在阿宝身后，比下午看起来更加透明，像一层薄雾凝成的人形。
她...她在这里。小花结结巴巴地说。
阿宝立刻转身，却什么也看不见，急得直跺脚：奶奶！奶奶你在吗？
林婆婆的嘴唇蠕动着，小花集中精神，勉强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阿宝...乖...奶奶...放心不下你...好好...读书...
小花一字一句地转述给阿宝，男孩哭得更凶了，朝着空气伸出手：奶奶，我会好好读书的！你别走！
林婆婆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她最后看了孙子一眼，又看向小花，眼神中充满感激。然后，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她渐渐消失了。
小花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袭来，眼前发黑，差点摔倒。阿宝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很累...小花勉强站稳，你奶奶...她走了。
阿宝擦干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塞给小花：谢谢你。这是我奶奶生前给我的最后一块糖，送给你。
小花想推辞，但阿宝已经转身跑进了夜色中。她看着手中的糖，心里五味杂陈。回到屋里，母亲正在灯下补衣服，抬头看了她一眼：跑哪去了？脸色这么差。
就在院子里...小花小声回答，悄悄把糖塞进口袋。
那晚，小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许多模糊的人影围在她床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她想逃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帮帮我们...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帮帮我们...
小花惊醒时，天刚蒙蒙亮。她浑身冷汗，发现枕边放着那块阿宝给的糖，糖纸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