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周明骑着电动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郊区公路上。初秋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穿透他单薄的工装外套。这是他连续第三个夜班结束后的归途,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再坚持二十分钟就到家了。周明揉了揉眼睛,把车速降到三十码。这条路他走了两年多,闭着眼都能摸回去。路灯间隔很远,两盏灯之间的黑暗像是一段段隧道。
就在他即将驶入下一个光区时,后视镜里突然亮起两盏昏黄的车灯。那灯光不像普通车辆那样明亮刺眼,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橘黄色,像是即将熄灭的煤油灯。
周明本能地往路边靠了靠。随着灯光接近,他看清那是一辆老式东风货车,车漆斑驳,驾驶室里黑漆漆的看不清司机。奇怪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货车从他左侧缓缓超车,这时周明才注意到,整个车身后半部分都笼罩在浓密的灰白色烟雾中。
要爆炸了?周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捏紧刹车。电动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速度骤减。那辆诡异的货车却无声无息地继续前行,车斗上隐约可见几棵柏树和松树的轮廓,枝叶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更让周明毛骨悚然的是,当货车完全超过他,那些浓烟扑面而来时,他竟然没有闻到任何气味——没有柴油燃烧的焦臭,没有树木的清香,什么都没有,就像那些烟雾只是幻觉。
见鬼了...周明的手开始发抖,电动车在公路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形。他死死盯着前方那辆诡异的货车,只见它驶上一个缓坡,车尾的烟雾在路灯下形成一团光晕。就在货车到达坡顶的瞬间,它突然消失了。
周明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太困出现了幻觉。他拧动油门冲上坡顶,眼前是一段笔直的下坡路,至少有两公里长,视野一览无余。那辆货车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能...周明停下车,双腿发软。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二十三分。这段路他每天都要走,从坡底到坡顶最多五分钟车程,那辆货车怎么可能在五秒内完全消失?
回到家后,周明冲了个冷水澡,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看见那辆冒着烟的无声货车,和车上那些阴森的树木。
第二天下午,周明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物流公司上白班。仓库里,几个装卸工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张师傅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他老婆昨天来公司问过,说那天夜班后就没回家。
警察调了监控,只看到他骑车出了公司大门,然后就再没出现在任何摄像头里...
周明手里的扳手一声掉在地上。张师傅是他同组的机修工,五十多岁的老好人,平时最爱讲些乡野怪谈。三天前——正是周明遇到那辆诡异货车的日子,他们一起值的夜班。
张师傅...那天是走哪条路回家的?周明声音发干。
还能是哪条?就你们常走的那条老公路呗。装卸工老王答道,警察说那段路中间有几个监控坏了,正查着呢。
下班后,周明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张师傅家。那是一栋老旧的平房,门前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张师傅的妻子李婶眼睛红肿,见到周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明啊,老张那天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李婶攥着周明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周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晚的遭遇。李婶,您...您听说过那条路上出过什么事吗?
李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松开周明,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是张师傅年轻时的照片,背景是一辆老式东风货车。
老张年轻时是开货车的,李婶的声音发抖,二十年前,就在那条路上,他...他撞上了一支送葬队伍。
周明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后来呢?
他说那支队伍很奇怪,所有人都穿着红衣服,抬着口棺材。老张为了避让,车子翻进了沟里。等救援队到的时候,那支队伍已经不见了,连个脚印都没留下。李婶摩挲着相框,从那以后,老张经常做噩梦,说有个穿红衣的女人站在他床边...
离开张师傅家,周明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想起那辆货车上的柏树和松树——在他的家乡,这两种树是专门种在坟地里的。
第二天一早,周明请了假,骑着电动车重走那晚的路线。秋日的阳光照在公路上,昨晚的诡异氛围荡然无存。在货车消失的坡顶,周明停下车仔细查看。
路边杂草丛中,一块褪色的红布条挂在荆棘上,随风轻轻摆动。周明蹲下身,发现布条旁边的泥土上有一串奇怪的痕迹——像是车轮印,但纹路很浅,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完全消失,然后又凭空出现,就像...就像车子时而在路上行驶,时而在空中飘浮。
小伙子,找什么呢?
周明吓得差点跳起来。一个背着竹篓的老农站在他身后,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
大爷,您...您最近在这附近见过一辆老式货车吗?冒着烟的?周明试探着问。
老农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后退两步,快速摇头: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就要走。
周明拦住他:等等!我同事在这附近失踪了,您知道些什么对吗?
老农盯着周明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那条路不干净。解放前是乱葬岗,后来修路时挖出不少无主尸骨。老一辈都说,子时到卯时,会有经过,拉那些无人祭拜的孤魂去投胎。
冥车?
就是阴间的运输车。老农压低声音,柏树引魂,松树镇煞。活人要是看见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明浑身发冷:那要是...要是被冥车带走了呢?
老农摇摇头:那就回不来了。你同事是不是八字轻?或者最近时运低?
周明想起张师傅常说自己,因为小时候算命的说过他阳气重,鬼怪不近。可现在...
回到家,周明翻出张师傅留在公司的工具箱。最底层有个暗格,里面放着几张泛黄的符纸和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又梦见她了,这次她说要我接班。什么是接班?
日期正是张师傅失踪前一天。
周明决定再去一次那条路,这次他带上了行车记录仪。凌晨三点四十五分,他把电动车停在坡底,架好记录仪对准坡顶方向。
四点刚过,远处的黑暗中缓缓亮起两盏昏黄的灯。
周明的手心沁出冷汗。和上次一样,那辆老式货车无声地驶来,车身笼罩在浓烟中。这次他看清了驾驶室——里面坐着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侧脸僵硬得像蜡像。
张师傅?!周明失声叫道。
驾驶座上的缓缓转头。那张脸确实是张师傅的,但眼睛却是一片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他的嘴角机械地上扬,露出一个根本不是微笑的表情。
货车从周明面前驶过,车身上的锈迹在月光下像干涸的血迹。周明颤抖着看向行车记录仪——屏幕上一片雪花,什么也没拍到。
当货车再次消失在坡顶时,周明鼓起勇气追了上去。这次,在货车消失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周明伸手触碰那片冰冷的空气,指尖突然传来剧痛,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中。
他缩回手,发现指尖渗出了血珠。更可怕的是,血珠没有滴落,而是悬浮在空中,慢慢形成几个字:
下一个
周明转身就跑,电动车都不要了。他一路狂奔到最近的派出所,语无伦次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值班民警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他,但还是调出了那晚的监控。
监控显示,周明的电动车确实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突然减速,然后又加速冲上坡顶。但画面上始终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货车。
小伙子,你可能是太累了。民警递给他一杯热水,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周明知道没人会相信他。离开派出所后,他直接去了城郊的一座道观。观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听完周明的讲述后,眉头紧锁。
你朋友被选中做冥车司机老道士说,阴间有时会找活人做这种差事,特别是那些阳气重又见过鬼的。
为什么选他?怎么才能救他回来?周明急切地问。
老道士摇摇头:阴阳有序,一旦被选中就很难回头。不过...他沉吟片刻,冥车司机需要活人自愿接替才能解脱。你朋友可能是不愿意害人,所以一直被困在那里。
接替?周明突然明白了笔记本上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你真想帮他,可以在他失踪的地方烧些纸钱,告诉他不必再等了。老道士画了道符给周明,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答应接替他的位置。
当晚,周明带着纸钱、香烛和老道士给的符,再次来到那个坡顶。子时刚过,阴风骤起,远处又亮起了那两盏昏黄的灯。
周明点燃香烛,开始烧纸钱。火光中,那辆诡异的货车缓缓驶近,最后停在他面前。车门一声打开,张师傅僵硬地走下来,每一步都像提线木偶。
小明...你愿意...接替我么?张师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声。
周明咬紧牙关摇头:张师傅,我是来帮您的。您不必再等了,安心走吧。
张师傅的面孔扭曲起来,时而像活人,时而像腐尸。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周明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二十年...我等了二十年...张师傅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那晚我看到的送葬队伍,前一个冥车司机就在棺材里...现在轮到我了...
周明壮着胆子把剩下的纸钱全部点燃:张师傅,您是个好人,不该受这种苦。我会每年给您烧纸,您...您放心走吧。
火光中,张师傅的面容渐渐平静。他转身走向货车,车门自动关闭。随着一阵阴风刮过,货车和浓烟一起消散在夜色中。
地上只留下一摊纸灰,被风吹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归于平静。
第二天,警方在距离坡顶两公里的一条干涸水渠里找到了张师傅的尸体。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天,但尸体却没有任何腐败迹象,就像...就像刚刚睡着一样。
葬礼上,李婶告诉周明,她梦到张师傅穿着干净的工作服,笑着对她说:我解脱了,有人替我开了最后一班车。
周明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张师傅下葬的那天晚上,他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谢谢。记住,子时过后,别走老公路。——张
从此以后,周明再也没上过夜班。而那条老公路,在半年后的一次山体滑坡中彻底封闭,成了当地人口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