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沐瑶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母亲？她的母亲难道不只是奶奶口中那个误入村落的普通外界女子吗？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然而，不等她追问，冥界使者到来的消息已让幽冥的神色染上一抹凝重。他眼底的温柔瞬间被一种沐瑶陌生的、属于王者的冷厉所取代。
“冥界使者？”沐瑶下意识地重复，心弦绷紧。刚解决一个幽界的残魂，冥界的人就找上门了？这麻烦真是接踵而至。
“嗯。”幽冥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似乎想安抚，但时间紧迫，“安心待在这里，以沫会守在外面。任何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是历经千年杀伐沉淀下的威严。沐瑶识趣地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幽冥转身，衣袂微动，身影便如墨色融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内。
他一走，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沐瑶自己的心跳声。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望向外面。幽冥宫依旧笼罩在一片静谧朦胧的光晕中，远处层叠的殿宇楼阁静默矗立，丝毫看不出有外敌闯入的迹象。但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轻叩声。
“沐瑶姑娘，是我，以沫。”
“请进。”
以沫端着一个乌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套素雅的青玉茶具和一碟精致的粉色糕点。“主人吩咐给您送些茶点安神。”她举止依旧恭敬，但沐瑶敏锐地察觉到她眼神里的一丝不同以往的肃然。
“谢谢。”沐瑶接过托盘，忍不住问道，“以沫，冥界使者……很厉害吗？幽冥他……会有危险吗？”
以沫微微垂眸：“姑娘不必过于忧心。主人既为幽冥宫之主，自有应对之法。冥界此番遣使而来，而非直接兴兵，想必有所图谋，并非单纯为了厮杀。”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沐瑶，语气带着绝对的信念，“况且，在这幽冥宫内，无人能伤主人分毫。”
沐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一是情况可能没那么糟，二是幽冥的实力深不可测。她稍稍安心，又想起方才睡梦中洞穴内的惊魂一幕，以及幽冥瞬间让幽蝶夫人魂飞魄散的手段……确实，他的强大，远超她的想象。
“那个幽蝶夫人……”沐瑶犹豫着开口，“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幽冥他……为了幽灯，毁了她的家？”
以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幽蝶夫人所言并非全虚，”她最终坦言，“主人当年为取幽灯，确与万蝶谷有过冲突。灵蝶凋零，幽蝶夫人受反噬而亡，亦是事实。但其中因果复杂，并非她一面之词。幽界弱肉强食，万蝶谷镇守幽灯，本就强者居之。主人当时……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没有详细说明代价是什么，但沐瑶能从她凝重的语气中感受到那份沉重。夺取至宝，岂能毫无损伤？幽冥千年来的背负，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多。
“那冥界呢？冥灯……他也是这样取来的吗？”
以沫摇了摇头：“冥界之事，更为凶险诡谲。具体情形，奴婢亦不甚清楚。待主人得闲，姑娘亲自问询为好。”她显然不愿再多说，福了一礼，“姑娘请用茶点，奴婢就在门外守候。”
以沫退了出去，留下沐瑶独自对着茶点出神。
她端起温热的茶杯，清雅的香气沁入心脾，却难以完全抚平内心的波澜。她小口啜饮着，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壁画上的画面、幽蝶夫人充满恨意的眼神、以及幽冥那双深不见底、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眼眸。
千年时光，逆天而行，树敌无数，只为一个渺茫的希望。
这份偏执到极致的深情，让她感到震撼，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却也伴随着巨大的不安。她是他等待的答案，可如今的她，真的能承受得起这份沉重如山的爱恋和与之相伴的无尽风波吗？
还有母亲……幽冥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母亲的出现，难道不是偶然？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心乱如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沐瑶不知不觉吃完了糕点，喝尽了茶，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些许。既然已经身处漩涡中心，恐慌和逃避都无济于事。不如冷静下来，努力弄清楚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动静。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沐瑶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目光投向门口。
房门被推开，幽冥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束，不再是之前那身闲适的白衣，而是着一袭玄色暗金纹路的深衣，宽袖垂落，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威仪凛然。他的脸色似乎比离去时苍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深邃沉静，看不出喜怒。
他径直走向沐瑶，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无恙。
“冥界的人……走了？”沐瑶站起身，轻声问道。
“嗯。”幽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他离得很近，沐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另一种奇异的阴冷香气。
“他们来做什么？”
“送帖。”幽冥言简意赅，摊开手掌。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玉帖静静躺在他掌心，那玉帖材质奇特，似玉非玉，似骨非骨，表面萦绕着淡淡的黑气，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沐瑶不认识的符文，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是什么？”
“冥婚帖。”幽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冥主得知你已归来，欲为其子求娶。”
沐瑶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冥婚？娶我？！”这简直荒谬绝伦！
“嗯。”幽冥合拢手掌，那枚冥帖在他掌心化为缕缕黑气，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厉色，“痴心妄想。”
虽然他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但沐瑶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心神不宁。冥界……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还是想借此羞辱打击幽冥？
“那你……”沐瑶担心地看着他，“你没答应，他们就这么走了？”冥界使者，会这么好打发？
幽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自然要留下些‘回礼’。”
他没有细说“回礼”是什么，但沐瑶能想象那绝不会是愉快的场面。她忽然明白他身上那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何而来了。
看来，和平只是表象。幽冥与两界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而这冲突，显然会因她的存在而愈发激烈。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幽冥的目光再次落在沐瑶身上，之前的冷厉缓缓收敛，重新被那种专注的温柔覆盖。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刚才的话题了。”
沐瑶的心猛地一跳。他要说母亲的事了。
幽冥走到窗边的矮榻旁坐下，示意沐瑶也坐。他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组织语言。
“壁画上的故事，大致是真。我曾是人间帝王，为复活挚爱，深入幽冥两界，取得双灯，合为幽冥灯，指引你的神魂转世。”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寂谷村，是我为守护这个秘密和等待你的归来，借助幽冥灯之力设下的结界。村民皆是当年追随我的部族后裔，与结界共生，世代守护。”
沐瑶屏息听着，这和她了解的差不多。
“但是，”他话锋一转，抬眼看她，“结界并非绝对完美。它主要针对的是幽界和冥界的追踪，以及对试图强行离开的村民的限制。而对于外界误入的普通凡人，它有时……会出现缝隙。”
沐瑶似乎抓住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你的母亲，”幽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并非偶然闯入。她是被‘指引’而来的。”
“指引？被谁指引？”沐瑶急切地追问。
幽冥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关怀，有歉疚，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
“被幽冥灯残余的力量，以及……”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个让沐瑶浑身冰凉的答案，
“被我的一缕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