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屠那具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崩塌的信仰般轰然倒地,溅起漫天烟尘。这片被鲜血与烈火浸透的战场,陡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长达三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戏剧性到了极点的一幕给彻底镇住了。
无论是悍不畏死的玄甲卫,还是早已杀红了眼的黄金狼卫,他们的动作都在瞬间凝固,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的王,那个在他们心中如同不败神话般,带领他们从一场场血战中走向胜利的王,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得如此的突然,如此的……窝囊?
死在了一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黑影之下?
“不……不可能……”
一名离得最近的黄金狼卫,看着躺在血泊之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喃喃自语,仿佛失了魂一般。
他的信仰,在这一刻崩塌了。
苏文渊,这个一手导演了这场惊天刺杀的罪魁祸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恰恰相反,他的眉头,前所-未有地紧紧皱了起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赤屠,那个能将整个大奉王朝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卫帅与老师都为之忌惮的草原智狐,真的会如此愚蠢地亲自率领亲卫,冲入敌阵,将自己置于险地?
他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就被鬼影那虽然精妙,却也算不上是绝杀的一击,给轻易地刺穿心脏?
苏文渊的心眼,在那具尸体之上,来回扫视了数遍。
尸体是真的,气息也与赤屠一般无二。
但那股盘踞于尸体之上的黄金狼魂,却显得异常的……虚浮。
仿佛只是一个被强行灌注了力量的空壳。
“替身……”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猛地窜上了苏文渊的心头,让他瞬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金蝉脱壳。
“不好!”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骇然之色显现。他朝着远处依旧在奋力厮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的铁门关方向,失声惊呼。
“秦军师……有危险!”
……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数百里之外的鹰愁崖。
沦为血肉磨盘的惨烈攻防战,也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阶段。
“杀!”
秦苍一身青色儒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他手中的长剑,不知砍杀了多少敌人,剑刃之上布满了缺口。
在他的身后,仅剩的不到二万虎豹骑,也同样如同疯魔了一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地,朝着不可撼动的天狼部防线,发动着自杀式的冲锋。
他们早已放弃了所有的战术与计谋。
心中只剩下卫帅在临行前,所交代的最后一个任务——
拖住他们。
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们!
为那支幽灵之刃,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哈哈哈……秦苍,你这中原的读书人,倒也有几分骨气。”
在隘口的最顶端,天狼部十大战将之一的苍狼,正一脸戏谑地,俯瞰着下方那如同飞蛾扑火般的虎豹骑。
“只可惜,你今日遇到的,是我。”
他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对着身旁蓄势待发的数万狼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游戏,结束了。”
“全军出击。”
“将这些,不知死活的中原蝼蚁……”
“……碾碎!”
“吼——!”
数万狼骑,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那险峻的隘口之上,奔腾而下。那股由万马奔腾所汇聚而成的恐怖气势,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都为之胆寒。
秦苍看着即将将他们彻底淹没的黑色死亡潮水,清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然的微笑。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对着身后那些,同样面露决然的袍泽兄弟,发出了最后,也是最悲壮的咆哮。
“镇北军……”
“杀——!”
就在这支孤军,即将被那毁灭性的铁蹄,彻底淹没的时刻。
“不好!”
鹰愁崖后方,那片隐蔽的山谷之内。
方昭云通过斥候传回的紧急军情,在得知苍狼全军压上的瞬间,眸色血红。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与担忧。
“不等了!”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对着身后按捺不住的虎豹骑,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军师有难。”
“全军,听令。”
“随我……冲锋!”
“吼——!”
三万虎豹骑,如同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他们从隐蔽的山谷之中,一冲而出。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从背后狠狠地捅向了正准备收割胜利果实的……天狼部大军。
…………
虎豹骑如同两只巨大的铁钳,从前后两个方向,狠狠地夹向了,本已胜券在握的天狼部大军。
秦苍在看到援军出现的那一刻,眼中流露的不是惊喜,而是叹息。
“兄弟们!”他嘶声吼道,“随我……反攻汇合。”
“杀——!”
一时间,整个鹰愁崖,彻底化作了一片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
方昭云,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他将《不动明王经》催动到了极致,金色的神力透体而出,化作一尊三丈高的怒目金刚虚影。他手中的环首刀,大开大合,硬生生地在密不透风的敌阵之中,杀出了一条通往秦苍所在之处的血路。
“军师!我来了!”他看着被数名天狼部战将,围困在中央的青衫身影,目眦欲裂。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苍狼看着奔涌出来的虎豹骑,咧嘴一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只黄雀的身后,或许,还有更加凶狠的……猎鹰呢。
……
“等你们许久了。”
一道无尽霸道的清朗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数万狼骑的身后,轰然炸响。
紧接着——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只见在隘口的两侧,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由无数狰狞的黄金巨狼图腾,所组成的……金色洪流。
洪流的最前端,一个身穿黄金王铠,手持黄金弯刀,气息渊渟岳峙的身影,正静静地立于一头白色座狼之上。
他的脸上,挂着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的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才是真正的——赤屠!
“卫燎原……”
赤屠看着眼前这支,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轻声自语,声音中满是无尽的讥讽与……赞叹。
“你们的计策,很精彩。”
“只可惜……”
“终究还是小看了,我这只草原的狐狸。”
他看着下方血战的虎豹骑,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现在……”
“……轮到本王,收官了。”
“不好!是赤屠,我们中计了!”
秦苍与方昭云的目光在混乱的战场上空轰然交汇,两人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那王帐是假的,这是一个局。他们想从鹰愁崖入关。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恍惚只在刹那。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高高举起了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决然地搭在了食指之上。
这是虎豹骑最后的暗语——舍身!
看到这个手势的虎豹骑士卒们,先是一愣,随即他们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虎豹骑!” 秦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泣血的嘶吼。
“嘿!” 数万将士的回应,简短、质朴,却蕴含着崩山断岳的力量。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最后的咆哮响彻云霄,所有的虎豹骑调转马头,不再与周围的敌人缠斗,朝着同一个方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黄金身影,发起了决死冲锋!
目标,赤屠!
数千名虎豹骑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那坚不可摧的黄金狼卫阵前,撞开了一道又一道转瞬即逝的血色通路!他们用生命,为身后的袍泽,铺就了一条通往敌酋的……死亡之路!
“军师,走!”方昭云一把推开早已身负重伤的秦苍,他那尊三丈高的怒目金刚虚影,在这一刻竟开始疯狂地燃烧。金色的神力,化作了血色的火焰。
这是《不动明王经》中的禁忌之术——燃身献祭!
“兄弟。替我……看好老师!”方昭云回头,目光穿透了数百里的距离,仿佛看到了那个还在后方焦急等待的青衫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悲壮的笑容。
下一刻,他化作一颗血色的流星,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地撞向了被重重护卫在中央,同样一脸凝重的赤屠。
“疯子!”即便是赤屠,面对这神力境强者的舍身一击,也不由得脸色剧变!
他被方昭云燃烧了生命的疯狂,死死地拖住了。
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瞬间。
“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秦苍,这位镇北军的第一谋士,在数百名仅存的虎豹骑拱卫之下,发动了他儒道生涯中,最后,也是最灿烂的一击。
他将自己那颗文胆,轰然引爆。
那股凝聚了他一生风骨与智慧的浩然正气,化作了一柄无形,却又无可抵挡的诛邪之剑。
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黄金狼卫的防御,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赤屠因为抵挡方昭云自爆,而露出一丝破绽的眉心。
“不——!”
赤屠,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与难以置信的咆哮。
他那脸上自傲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一代草原智狐,就此……陨落。
……
主帅战死,天狼部大军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与疯狂,两军失去了主帅以后开始了疯狂的大战。虎豹骑在付出五万虎豹骑,战至不足千骑的惨烈代价之后,随着敌军中军那凄厉的撤退号角声响起,这场血战,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鹰愁崖,都染成了一片悲壮的血色。
残存的千余名虎豹骑,默默地搀扶着重伤濒死,文胆破碎的秦苍,从那尸山血海之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甲胄残破,他们的刀刃卷曲。
但他们的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们哼唱着,那首融入他们骨髓的军歌,歌声嘶哑,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坚毅。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歌声,在风雪中,久久回荡。
……
与此同时。
遥远的西部荒原之上。
一支由数万名,身披金色圣甲的蝎人战士,所组成的死亡军团,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蛇人族与魔人族那,空虚无比的老巢之外。
沙蝎女王,无尽的野心与杀机浮现眼中。
举起了手中的黄金权杖,对着那片即将被战火与鲜血,所彻底淹没的富饶土地。
轻轻地一挥。
“以,吾王之名。”
“……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