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从无尽的黑暗中,逐渐恢复意识。他开始感受到的并非是身体的疼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充实。
自己仿佛浸泡在一个满是生命气息的温泉之中。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在雀跃,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蜕变着!
他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万魂窟那绝望的灰暗天穹。
而是一片绣着精致云纹的帐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以及一股更加浓郁,让他感到无比心安的浩然正气。
“醒了?”
一个疲惫,却又带着几分欣慰的苍老声音,从他的床边响起。
苏文渊艰难地转过头。
一位身穿朴素儒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如同星辰般深邃的老者,正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老者的气息,虽然看起来有些虚浮,仿佛大病初愈。
但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仿佛能与天地至理共鸣的亚圣威压,却依旧清晰可辨。
苏文渊的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孺慕与激动。
他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师……师祖!”
“躺下。”
那老者眉头一皱,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按了回去。
“你这痴儿。”老者看着他,那张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又气又爱,“你可知你这次,究竟做了何等胆大包天之事?”
“若非老夫,在酒馆之时在你身上留下了一道心血烙印,能在你生死关头,感应到你的位置,强行出手……”
“你现在恐怕早已和那万魂窟一起,化为天地间的尘埃了。”
“学生……让师祖担忧了。”苏文渊看着师祖因为对抗万魂窟规则而变得虚弱的气息,心中充满了愧疚。
“哼。”老者冷哼一声,但眼中的关切之色,却愈发的浓郁了,“罢了,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便好。你在最后尝试了什么,万魂窟怎会突然崩灭。若非规则消失,老夫也救不下你?”
苏文渊挠了挠头,决定瞒下关于华夏的事情。“学生在外游历时有过一次奇遇,得到了一部佛经,想着能度化这里的冤魂一二,没想到误打误撞,尸龙觉醒了自己的真灵,解脱而去。”
“呵呵,你小子好大的福缘,那群秃驴确实有一点本事。”老者看看苏文渊,眼中满是揶揄。“算了,不说了。”
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如同老顽童般的狡黠笑意。
“说起来,你小子倒也算争气。老夫设下的几道考验,你都一一闯过来了。”
“考验?”苏文渊一愣,有些不解。
“自然。”老者抚须而笑,眼中充满了欣慰,“自你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老夫便已在暗中观察着你。从血炼试炼场的炼心,到龙蛇集的布局,再到这万魂窟的生死一搏……”
“随云他,收了一个好徒弟。”
“我白鹿书院,得了一个好徒孙啊。”
苏文渊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一直怀疑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师祖。自己这一路走来,看似步步惊心,实则始终都在师祖的庇护与考验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这位亚圣长辈,真正的认可。
“师祖谬赞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用玉盒,精心保存着的还魂草,呈了上去,“师祖,幸不辱命,还魂草……学生已经寻来了。”
“好!好!好!”老者看着那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灵草,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晶莹的泪光。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盒,如获至宝。
“只是……”苏文渊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老师文胆破碎,光有还魂草还不够,尚需那传说中的文心琉璃……”
“不必再寻了。”
老者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缓缓地张开另一只手。
只见他的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流光溢彩、仿佛由无数圣贤文章凝聚而成的……七彩琉璃!
一股纯粹到了极致的文道神韵,从那琉璃之上弥漫开来,让整个帅帐之内的浩然正气,都为之沸腾。
“这……这是……文心琉璃?”苏文渊失声惊呼!
“呵呵,”老者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以为,老夫真的让你这个小子到处寻药?”
“在你来找还魂草的途中,老夫顺路亲自去了一趟那天狼部的圣山,找那个闭关了百年的老狼王……喝了喝茶。”
他说的轻描淡写。
但苏文渊却能想象出,那“喝茶”的过程,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你放心。”老者将文心琉璃,小心翼翼地收好,眼中充满了自信,“有了这两样神物,再加上老夫亲自为他护法。不出半月,随云他不仅能苏醒过来,更有希望破而后立,更进一步。”
苏文渊闻言,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
他对着师祖,郑重地一揖及地。
“多谢……师祖成全。”
……
两日后。
苏文渊的伤势,在亚圣的亲自调理之下,已无大碍。
他来到了那座早已废弃的石塔之顶,与即将离开的墨家前辈,做最后的告别。
“小子,你当真决定了?不随老夫一起,去见识一下我墨家机关术真正的巅峰?”莫凡看着苏文渊,眼中满是不舍与惋惜。
“不了。”苏文渊笑着摇了摇头,“晚辈还另有要事,要和家中长辈一起,不能随前辈同行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前辈,郑重地说道:“前辈,晚辈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晚辈以为,”苏文渊的眼中满是真诚,“上古墨家之所以强盛,不仅仅在于其机关之术,冠绝天下。更在于其‘尚同’、‘尚贤’之核心思想。”
“尚同者,统一思想,凝聚人心,方能令行禁止,无往不利。”
“尚贤者,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方能集天下之智,成不世之功。”
“您与当代钜子之争,在我看来,并非道不同。而只是……尚同的方式,有所差异罢了。”
“钜子欲以皇权之威,进行尚同。而前辈您,则欲以理念之光,去感化尚同。”
“二者皆有可取之处。若能合二为一,取长补短。或许才是墨家真正的……中兴之道。”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莫凡的心头。
他呆呆地看着苏文渊,过了好一会儿,莫凡才缓缓回过神来。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心中所有的浊气都一并吐出。
那张原本布满了风霜的老脸,此刻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看着苏文渊,轻声笑道:“臭小子……”
这笑声中既有着赞赏,也有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莫凡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老夫活了上百年,历经无数风雨,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世间万物。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要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来教训。”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透露出一种豁达和洒脱。
“也罢。”莫凡长叹了一口气。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了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早已在塔下,等候多时的墨影卫队长。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或许是时候,回去跟我那个固执的师弟,好好地谈一谈了。”
说完,他再无半分犹豫,身形一晃,便从那百丈高塔之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那名墨影卫队长的面前。
“走了。”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