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铁皮屋顶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热浪顺着缝隙往里钻,机器运转的轰鸣裹着汗味在空气里发酵,闷得人胸口发堵。
我盯着眼前飞速转动的传送带,手里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自从那晚在格调饭店后巷,瞥见冯力和他几个死党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儿,总觉得这车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孟浩然迈着晃悠悠的步子凑过来,嗓门亮得扎耳朵:飞哥,你最近老盯着冯孙子看啥?
他往车间角落努了努嘴,那货昨天把张燕的考勤表改了,克扣俩小时加班费,现在还蹲那儿哭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个穿蓝色工装的女孩蹲在工具箱旁抹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后背的汗渍洇成了深色的地图。
我没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拧着零件上的螺丝,铁屑簌簌落在油污的地面上。
飞哥,你倒是吱声啊。
孟浩然把手上的抹布往机器上一摔,眼里闪着点兴奋。
什么时候动手?我可有点等不及了。
没办法,我只好停下手里的活,朝四周扫了眼——远处机床轰鸣,没人注意这边。
我站起身,往机器后面挪了两步,压低声音笑了笑:你见过晚上出门办事,还带着相机的吗?
这话让孟浩然愣了愣,眉头拧成个疙瘩:带相机干啥?拍黑料啊?
上礼拜三,格调饭店后巷。
我蹲下身假装捡扳手,把那晚的情形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冯力手里捏着张单子,李伟揣着的相机没装镜头盖,镜头磨得发亮。
最怪的是,他们散伙后,李伟没回宿舍,反而往家属区那边走——王主任就住在那片儿。
当我说到李伟往车间主任住处去时,孟浩然的脸地白了。
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操,你是说...他们想搞王主任?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用扳手敲了敲机器底座,哐当声混在车间噪音里不显眼。
心里却明镜似的——王强这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货,对待工人严苛得要命,上个月发劳保鞋,每人只给了一双,还都是鞋底发硬的残次品。
夏天的防暑降温费更是拖了俩月没发,工人们背后骂了他快半个月。
让冯力和他斗个两败俱伤,总比咱们亲自出手好。
我拍了拍孟浩然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夸了句:你这反应,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这家伙虽说是个混不吝,脑子倒转得快。
接下来的几天,冯力的反常越来越明显。
除了照常对其他工人耍威风,其余时间总拉着李伟他们躲在仓库角落,头凑在一起嘀咕,手指还时不时在纸上划拉。
别人或许只当他们在商量偷懒的法子,我却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大概从没正眼瞧过我,只当我是个有点脾气却掀不起浪的计时工,这正好给了我观察的机会。
为了摸透他们的底细,我特意在下班后叫住了潘鹏。
老潘在厂里待了快十年,从车间到仓库的人基本都认识,平时总爱念叨:日他妈,当年一起进的厂,人家都去办公室吹空调了,就我还在跟机台较劲。
我递给他一支烟,笑着说:鹏哥,帮个忙。
冯力他们最近总在仓库转悠,你帮我留意下,看他们在查啥。
潘鹏叼着烟,露出那口被烟熏黄的牙,拍着胸脯保证:小飞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等着,明天一准给你信儿!
他这人就吃捧,尤其像他这种常年受气的老员工,几句好话能让他把心掏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车间门口,就见潘鹏等在那儿,脸上堆着神秘的笑。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打听清楚了!他们在查王主任签单的货料,据说翻出不少猫腻,还拿相机拍了好多照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冯力这是铁了心要扳倒王强,不管是为了夺权还是泄愤,他们这出戏怕是要唱大了。
鹏哥真厉害,这都能打听着。
我往他手里塞了瓶汽水,看得出来,他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
潘鹏挠着头嘿嘿笑:嗨,小意思。仓库老张是我老乡,喝顿酒啥都知道了。
他拧开汽水灌了一大口,眼里闪着难得的光。
不过说真的,王主任那些单子确实邪乎,有好几批原材料明明入库了,出库单上却写着损耗,这里面指定有鬼。
我点点头没接话,心里盘算着。
冯力手里有了证据,接下来肯定要搞大动作;王强也不是吃素的,被人查到痛脚,必然会反扑。
这车间里的浑水,怕是要彻底搅开了。
远处传来冯力的大嗓门,他正指着流水线骂骂咧咧,李伟跟在他身后,手里的笔记本鼓鼓囊囊的。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瞥了眼王主任紧闭的办公室门,突然觉得这闷热的车间里,藏着比机器轰鸣声更让人窒息的东西。
孟浩然凑过来,捅了捅我的胳膊:飞哥,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望着远处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淡淡道:看戏可以,别往戏里跳。有些浑水,看清就好,没必要亲自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