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散去的瞬间，脚底触到实地。
那感觉不像踩在泥土或石面上，倒像是踏进了一层温润的水中，却又不湿鞋履。他身形微晃，膝盖本能弯曲，顺势盘坐下来。体内的灵流仍在翻涌，如同江河决堤后冲入干涸的河道，每一寸经脉都被撑得发胀。他闭眼，舌尖抵住上颚，默运师门静心法，一呼一吸间，将乱窜的灵气缓缓归拢。
头顶百会穴还在微微发麻，那是接引之光最后贯穿时留下的余韵。他没急着睁眼，而是先感知四周。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清冽，吸一口，肺腑像被洗过一般通透。远处似乎有风，但吹不到身上，只在耳畔掠过一丝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无形的律动在空间里穿行。
他睁开眼。
天是淡金色的，没有太阳，却处处明亮。云朵悬浮在半空，不是一团团飘着，而是一片片铺展如绸缎，边缘泛着银边，缓慢地滑向某个看不见的中心。脚下是一片平坦的灰白色地面，材质似石非石，踩上去略有弹性，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天然生成的符阵，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发亮。
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三个字：
“迎仙台”。
字迹苍劲，笔锋内敛，却不带丝毫杀气，反倒透出一股沉静的威严。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片刻，没有起身走近，只是将目光收回，落在自己掌心。
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太满。丹田像被重新铸过，原本熟悉的灵核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凝实、更活跃的存在，仿佛一颗微小的星辰在体内旋转。每一次跳动，都牵动全身气血随之共振。
他抬起右手，指尖轻点左腕脉门。那一瞬，竟感觉到体内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反向探了出来，顺着指头爬升，几乎要跃出皮肤。他立刻收力，掌心合拢，压下躁动。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凡躯了。
可它也不完全属于他。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玉佩早已碎尽，连粉末都不剩。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一道浅痕，像是烙印，又像是愈合后的旧伤。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随即消散。
他知道，那不只是皮肉上的痕迹。
站起来时，腿还有些发沉。不是体力不足，而是对重力的感知变了。他试着迈步，一步落下，本该稳稳落地，结果脚底却微微陷了一下，像是踩进了软泥，又迅速回弹。他停下，调整呼吸，重新计算步伐的力度与节奏。
走了三步，才勉强适应。
迎仙台边缘有一道低矮的栏杆，由整块玉石雕成，光滑无接缝。他走到近前，扶住栏杆往下望。
下方是深渊，却不见底。
雾气弥漫，呈淡青色，缓缓流动，偶尔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下若隐若现的山峰轮廓。那些山悬浮在空中，底部悬空，顶部插入更高的云层，有的倾斜，有的倒悬，完全违背常理。一座桥横跨两峰之间，宽不过丈许，通体透明，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桥上隐约有人影走过，动作缓慢，衣袍无风自动。
他盯着那桥看了许久，直到视线模糊，也没看清那些人是谁，从哪来，去往何处。
身后传来轻微响动。
他猛然回头。
一个身影站在十步之外，身穿灰袍，袖口绣着一圈暗纹，面容普通，眼神平静。那人并未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张继平没有动。
那人终于开口：“刚来的？”
声音不高，也不低，语调平直，听不出情绪。
张继平点头。
“第几批？”那人问。
“……我不知。”他说。
灰袍人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手腕和眉心停留片刻，然后道：“你身上还有劫气残留，看来是刚渡完雷劫就上来了。”
张继平没答话。
“正常得再等三天。”灰袍人说，“接引台不会连续开启，除非特殊情况。”
“我未主动触发。”张继平道。
“那就说明天门认你。”灰袍人语气不变，“能被直接接走的，要么是大机缘者，要么是命格特殊之人。你看起来不像前者。”
张继平沉默。
灰袍人走近两步，忽然抬手，在他肩头虚按了一下。一股凉意顺着手臂蔓延，体内躁动的灵流顿时安静了几分。
“别急着走。”灰袍人收回手，“你现在出去，容易被人盯上。”
“为何？”
“因为你还没登记。”
“登记？”
“所有飞升者，都得在迎仙台备案，领取身份玉牌，否则就是黑户。”灰袍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碟，递了过来，“填一下名字、来源界域、修为等级、所属宗门或独立修行状态。”
张继平接过玉碟，入手温润，表面浮现出一行行空白格子，字迹自动生成，无需书写。
他犹豫了一瞬，写下自己的名字。
玉碟微微震动，随后浮现一行新字：
【检测到无门派归属，标记为游历修士。】
【检测到雷劫完整度：九重全过，附加承天诀共鸣记录，判定为高危关注对象。】
灰袍人瞥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承天诀？”他问。
张继平抬头：“家传功法。”
“没听说过。”灰袍人淡淡道，“而且这种级别的秘术，通常都有备案。你确定是‘家传’？”
“是我师门所授。”张继平改口。
灰袍人不再追问，只说：“把玉碟还我。”
张继平递回。
灰袍人收起玉碟，转身欲走。
“等等。”张继平叫住他，“我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灰袍人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迎仙台，位于仙界东域边境，专供新飞升者落脚。”他答，“往西三百里有座城，叫安澜，归巡天司管。你可以去那里了解规矩，找落脚处，或者加入某个势力。”
“若不去呢？”
“那你就是无籍之人。”灰袍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仙界，没人保护你，也没人承认你。死了，白死。”
说完，他抬手打出一道符光，射入空中。符光炸开，化作一朵紫色小花，转瞬即逝。
“我已经上报你的存在。”他说，“三天内，会有人来核查。别乱跑。”
话音落下，他人影一闪，原地只剩下一道淡淡的雾痕，很快也被风吹散。
张继平站在原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纹比之前深了些，尤其是生命线末端，多出一道分叉，直指向掌心中央。他记得以前没有这个。
他攥紧拳头，又松开。
远处，那座透明桥上的人影仍在移动，步伐一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前行。其中一人忽然停下，抬头望来。
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仿佛撞在一起。
那人抬起手，指向他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