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理缓缓合上手中那本沉甸甸的《天域》书册，兽皮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指尖残留着书页特有的冰凉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墨香。然而，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却是书中描绘的那份令人窒息的浩瀚。
陆地面积，二百零七亿两千万平方公里！
这个数字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陈理的意识深处。前世地球的表面积……不过一亿四千九百万平方公里！这意味着天域的土地，竟是他故乡星球的——整整一百四十倍！一百四十倍！那是什么概念？将一百四十个地球表面铺展开来？不，这远非简单的堆叠，这是真正意义上无边无垠的洪荒大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那段漫长的旅程——乘坐天劫殿那艘飞舟，从雷霆永昼、磁暴肆虐的磁极巅，一路飞向这云雾缭绕、灵压厚重的青云山脉。
当时只觉得飞舟快得惊人，世界之大远超想象，却也未曾有一个具体的尺度。
现在想来……当时在飞舟上熬了整整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以那飞舟撕裂云层、瞬息千里的速度……那岂不是意味着……它的巡航速度至少达到了数倍音速？！甚至更高？！这还仅仅是在这庞然大陆上两点之间的穿行……
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寒意的是另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无论飞舟攀升到多高的苍穹，脚下的大地……目光所及之处，竟然始终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绝对的“平”！没有弧度，没有尽头隐入地平线的弯曲感……仿佛脚下踩着的并非一颗星球，而是一片……被某种至高法则强行固化的、无限延伸的平面？！这完全违背了前世最基本的物理认知！
这份迟来的认知，远比飞舟的速度更让陈理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震撼。
青云大殿那沉凝的灵压，此刻仿佛也化作了这无垠天地向他无声倾轧而来的重量。
书册中那一万两千亿的庞大人口数字，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理的思绪，他捏着书册的手指微微用力，冰凉的兽皮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一万两千亿！这是多少人？！前世地球上最拥挤的超级都市，人口也不过数千万……一万两千亿，那意味着将多少个那样的都市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人头海洋？不，这概念已经超出了想象力的边界！站在这浩瀚天域之中，个体……真的渺小如尘埃！
一些被刻意忽略的念头，此刻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风无间……他离开那天，到底带走了多少筑基期同门？五十？一百？还是……更多？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殿外，仿佛穿透厚重的墙壁，再次看到了青云广场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广场由巨大的、刻着细密阵纹的石板铺就，纵横不过五十米——这个尺寸他当时扫一眼便估算出来，在修士敏锐的感知下清晰无比。
就是那样一块有限的空间啊！
然而，就在那有限的五十米见方的广场上，当时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气息交织！
陈理现在闭上眼睛，那画面依旧清晰：无数身着各色道袍的身影，彼此间几乎不留空隙，强大的筑基期灵压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连广场边缘缭绕的云雾都被这股无形的力场排开。
当时只觉得压抑，人真多……现在仔细回想，那密度……那规模……绝对不止上千！恐怕……有大几千筑基修士聚集在那里！那可是筑基期啊！放在凡俗国度，每一个都是能开宗立派、震慑一方的大人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陈理的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册，又缓缓抬起，扫过此刻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回声的青云大殿。
看看现在……那些人前往热境之后，偌大的青云门，筑基期修士……竟只剩下……可怜的一百多人？！
金丹呢？仅剩下可怜的三人——剑三大执事、假意叛逃的铁心长老和寒无泪首座，两人若不是去做卧底估计也会被带走！
这惨烈的对比，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几乎是本能地，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算下去：
炼气弟子……那些修为尚浅的弟子，没全部带走。
按照书册里对凡国供养比例和宗门规模的记载……再结合青云门在天域的地位推算……门内的炼气弟子数量……恐怕……大概有……六十万之众？！
六十万炼气！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青云门这艘巨舰，虽然折断了最坚硬的那几根桅杆（筑基），但庞大的船体（炼气基础）依然还在。
这份迟来的、基于冰冷数字的认知，此刻在陈理脑海中唯有震撼。
陈理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清霜，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穿透力，甚至引得大殿深处几缕游弋的灵气微光都轻轻一颤：“我记得藏书阁中，有明确玉简记载的宗门传承历史，才不过1499年！不，是整整1500年！ 这‘七万年’之说，从何而来？” 他指向怀中那本《天域》，指尖点在“七万四千载”那几个古字上，仿佛要戳穿一个荒谬的谎言。
藏书阁里那些落满尘埃的玉简不会骗人！一千五百年，每一次重大事件的记录都历历在目！而且是墨衡修订的从秘传阁带出来的，这七万年……难道是凭空杜撰？还是说……我们所知的“历史”，不过是沧海一粟，被某种力量刻意截断、掩埋了？
林清霜清冷的容颜依旧平静，只是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
她并未直接反驳陈理的质疑，而是袖袍微动，一枚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奇异星芒的菱形令牌无声地悬浮在她掌心之上。令牌散发着微弱却极其纯粹、迥异于此界灵气的域外波动，与青云大殿沉厚的灵压隐隐形成对抗，发出几不可闻的高频嗡鸣。
“前几日，”她的声音比殿内万年玄冰更冷冽几分，清晰地穿透了那微弱的嗡鸣，“我确是通过此物，感应到掌门师尊自无尽遥远的‘热境’域外，强行穿透层层时空壁垒传来的神念密信。” 她指尖轻点令牌，一道极其细微、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暗金色信息流投射到空中，勾勒出几个扭曲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古篆：
“五百年后，纪元重启，史册重书。吾不日将归，引渡火种。”
信息流闪烁了一下，骤然崩散，令牌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林清霜收回令牌，那丝域外波动瞬间消失，大殿的灵压重新稳固下来，却显得更加沉重。
“师尊不日回归，”她看向陈理，眼神锐利如剑，“首要之事，便是带走部分弟子，包括……数量庞大的炼气弟子。”
“准备带走炼气？”陈理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声音不由得提高，“带走多少？！域外……那‘热境’一听就不是善地！他们去能干什么？当炮灰吗？！” 六十万炼气！难道师尊要把整个宗门的未来根基都挖走，投入那未知的熔炉？！
林清霜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决然的冰冷，仿佛在宣读一份无可更改的判决：
“宗门必须留下火种。故，炼气初期的外门弟子，根基尚浅，留下。一百名最有把握在短期内突破筑基的炼气巅峰弟子，作为未来的中坚核心，留下。筑基以上弟子，只留战力榜前二十人，镇守山门，维系宗门不坠。其余人等……”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青石板上：
“全部随师尊前往热境。”
“全部？！”陈理瞳孔骤缩，失声惊呼，那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字瞬间冲口而出：“六十万？！” 除了留下的那点可怜的火种，整整六十万炼气中期、后期乃至圆满的弟子，还有几乎所有的筑基、金丹……都要被送入那名为‘热境’的未知绝域？！这哪里是引渡火种，这分明是……倾巢而出，孤注一掷！
林清霜缓缓摇头，纠正了他下意识的估算，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确：“留下的是炼气初期外门弟子，据最新名册，这部分弟子，还有三万人。”
三万人……仅仅三万人留下？那意味着被带走的炼气中期以上弟子，是……五十七万！再加上几乎所有的中高阶修士……青云门，这是要掏空自己，去填那域外的无底洞吗？！
陈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青云大殿那熟悉的沉凝灵压，此刻仿佛化作了实体，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热境”二字，仿佛带着硫磺与熔岩的气息，灼烧着他的神经。
————
时间如同青云峰顶悄然滑过的流云，无声无息地带走了整整半载光阴。
后山那处属于田玄的洞府石门，依旧被厚重的禁制灵光封闭着，石缝间新生的些许苔藓是这半年唯一的痕迹。
林清霜独坐于天水峰顶的寒玉案前，案上堆叠着厚厚的玉简与名册。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精纯却带着疲惫气息的水灵寒气，正不断在名册上刻录、修正着信息。这半年来，她几乎未曾踏出此地一步，所有心力都耗费在厘定那份沉重的留守名录上。
三万炼气初期……一百炼气巅峰……二十名筑基与结丹……这个数字，在指尖反复摩挲了无数次，却依旧显得如此单薄，如此……刺眼。
青云门啊，曾经执正道牛耳，三千凡国仰望的擎天巨柱。
如今，竟只能留下这点微弱的薪火？护山大阵的运转节点需要人值守，灵兽谷需要人打理，各处道的驿站需要人维持，更遑论应对可能的宵小窥伺……这点人手，撒入这偌大的青云山脉，如同几粒微尘投入瀚海！连维持宗门最低限度的运转都捉襟见肘，何谈恢复元气？未来……真的还能有未来吗？
林清霜停下刻录，指尖的寒气微微凝滞，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属于刑三的洞府禁制灵光倏然熄灭，厚重的石门在低沉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一股强横了数筹、带着凛冽煞气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惊飞了附近寒松上的几只冰喙灵雀。
刑三出关了……气息更胜往昔，看来是有所突破。总算……是个好消息。
紧接着，在青云山脉各处，一些原本沉寂的弟子静室上方，也开始陆续亮起代表“闭关突破中”的微弱灵光符文。
这些光点如同寒夜中零星亮起的烛火，虽然渺小，却顽强地在山风中摇曳着，试图驱散那笼罩在宗门上空的沉沉暮气。
有弟子开始尝试突破了……这是希望的火种在萌动。
只是……太少了，也太慢了。
师尊啊，‘热境’究竟是什么竟然需要这么多人？这留下的薪火，又能燃烧多久？
林清霜收回目光，指尖的寒气重新流转，继续在那份关乎宗门存续的名册上，刻下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案头一盏万年寒玉髓雕琢的孤灯，散发着恒定却清冷的光辉，将她专注而凝重的侧影，长长地投在布满霜痕的石壁之上。
一股撕裂天穹的悸动自天域南方轰然传来。
即使远隔亿万里，青云山脉深处也能感受到那穿透空间屏障的微弱震颤，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不安脉动。
随后，来自天劫殿的紧急雷纹密令便带着尚未散尽的劫雷气息，穿透云层，精准地悬停在天水峰寒玉案前。
林清霜指尖刚触及那枚跳跃着细碎电芒的密令，金花殿主那冷硬如铁、却又隐含一丝疲惫的神念信息便直接烙印在她识海：
“确认南方‘烬雷海’内有异域化神，吾天劫殿已借无量云与封神册，将其重创驱离此界，然余波震荡，需警惕后续。”
无量云与封神册……终于驱离了一名异域化神！上次逃脱的几名化神这已不是寻常的域外渗透，简直是强行凿穿世界壁垒的入侵！
林清霜心神剧震，指尖残留的雷纹密令发出最后一声低鸣，化作青烟消散，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臭氧与空间灼伤的焦糊味。
林清霜霍然起身，案上堆积的玉简名册被带起的冰寒气流掀动，发出哗啦轻响。
林清霜走到青云峰边缘，望向南方天际，那里残留的法则扰动虽已平复，但在她这等境界的修士感知中，依旧如同夜空中一道狰狞的、缓缓愈合的暗红色空间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