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几乎是半拽着班主任刘老师冲回教室的，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引得隔壁班几个好奇的学生探头张望。刘老师被拉得有些踉跄，脸上还带着被打断午休的不解，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教室中央，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温澜，以及围在旁边、个个脸色煞白如纸的学生们时，她所有的疑问都化为了惊恐。
“我的天！”刘老师惊呼一声，手里的教案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她立刻拨开还跪坐在旁边、六神无主的王嘉佳，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迅速检查了一下温澜的瞳孔和呼吸，然后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将温澜软绵绵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温澜的头无力地垂靠在老师肩头，长长的黑发像瀑布般垂下，遮挡住她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都回自己座位！不许围观！谁也不许乱跑，更不许出去瞎说！班长维持秩序！”刘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威严，抱着温澜快步往外走。她的步伐又快又稳，显示出与平时文静形象不符的力量和决断。
王嘉佳和李心玥立刻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紧跟上去。王嘉佳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紧紧攥着李心玥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李心玥脸色也苍白得吓人，但眼神还强撑着镇定，另一只手回握住王嘉佳，给她一点支撑，目光却死死锁在前方老师怀里的那个身影上。
林锐也想跟上去，脚步迈出却又硬生生顿住，攥紧的拳头骨节泛白，焦灼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只能死死盯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又压抑的响声。
医务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校医赵医生刚整理完药品柜，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开门声，转过身，看到刘老师抱着昏迷的温澜进来，眉头立刻拧紧了。
“怎么又是这孩子？”校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快步上前帮忙将温澜安置在最里间的病床上，动作熟练地检查生命体征，“上次来这就缩在这床上，脸色白得跟鬼似的，说是休息一下，结果连十分钟都不敢踏实睡，眼皮直打架还硬撑着说没事要回去班上！这才隔了多久？怎么直接晕倒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不爱惜身体行为的反感。
刘老师喘着气，额角冒汗，急切地问：“那个...老赵，她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晕倒？”
赵校医量完血压和心率，又翻开温澜的眼皮看了看，脸色更沉了：“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极度疲劳！严重睡眠不足！还有点低血糖！看她这脸色和手温，平时营养估计也跟不上！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么耗！”她直起身，语气带着严厉的责备，“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是大，但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也少见！这根本不是用功，这是透支生命！赶紧给她家里打电话，接回去好好休息，必须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这已经不是学校能处理的了！”
听到这话，王嘉佳猛地抬头，眼泪流得更凶，下意识地看向李心玥，嘴唇哆嗦着，无声地祈求。
李心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打电话给温澜父亲？那绝对是雪上加霜！她深吸一口气，在校医拿起电话听筒的瞬间，上前一步，清晰又急切地说道：“刘老师，赵医生，请等一下！”
刘老师和赵校医同时看向她。
李心玥强迫自己迎上两位成年人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难以启齿的为难：“刘老师，赵医生…温澜她家情况…有点特殊。”她顿了顿，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继续道，“她晕倒之前，最后一句清楚的话是…抓着我的袖子说，‘我…不能去医院’。”
赵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不能去？身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她爸爸…”李心玥斟酌着用词，眼神里流露出真诚的焦虑和一点点畏惧，“对她要求非常非常严格，甚至是…苛刻。他不允许她有任何…在他看来是‘错误’、‘软弱’或‘不够完美’的表现，生病在他眼里可能就是最大的失职。他觉得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孩子就必须拿出百分百完美的成果回报他。”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心疼和一丝不忿，“温澜她…很怕让他失望，更怕被训斥问责。所以她才会一直硬撑着，头痛胃痛都忍着，实在撑不住了就趴着眯几分钟，连睡着了都好像绷着一根弦，不敢深睡。她这次晕倒，根本就是累垮了、吓坏了！”
王嘉佳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先是震惊于李心玥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这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随即慢慢转为一种混合着恍然大悟和更深心疼的情绪。她看向李心玥，眼神里带着询问——“真的是这样吗？澜澜从来没说过这些事情啊…” 李心玥感受到她的目光，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王嘉佳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指尖在她手臂上极快地、安抚性地按了一下，又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小动作瞬间点醒了王嘉佳，她立刻选择了无条件信任好友，猛地转向老师和校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气激动地补充道，声音都带了哭腔：“对！赵医生！刘老师！澜澜她爸爸真的…真的很吓人！从来没见过他笑！每次他自己来接澜澜的时候都板着脸，好像澜澜答错题都是罪过一样！澜澜她…她随身小包里还常备着止痛药，有时候午休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疼得冷汗直冒就背着我们偷偷吃一颗，被我们发现了还求我们别告诉老师…她不是不想休息，她是不敢啊！老师！”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生平所有的委屈都倒出来。
校医听完，脸上的怒气更盛，却是彻底转向了那未曾谋面的家长，她气得把手里的记录板“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我就知道！上次她来那副样子就不对劲！缩手缩脚，连在我这躲着睡觉都不敢多睡一会儿！眼皮底下都是青的，还嘴硬说没事！感情是在家里被逼得连喘口气都成了罪过？！这哪是养孩子，这是养考试机器还是养奴隶呢？！简直岂有此理！”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对这种极端功利的教育方式深恶痛绝，“这种追名逐利、把孩子当脸面工具的家庭我见多了！根本不顾孩子死活，灌输的都是些什么扭曲思想！”
刘老师也是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回想了一下，眉头紧紧锁起：“温澜？她成绩一直非常好，非常稳定，年级前列，甚至…经常是第一。而且她平时在学校非常安静、守纪律，几乎从不惹麻烦，我从来没想过…”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之前的家长会，她父亲也来过，看起来是挺健谈的成功商人，沟通时也算客气的，我还一直觉得是家教严格出英才，觉得温澜这孩子特别省心，聪明又自律… 原来…这‘省心’背后，竟然是这么大的压力和恐惧？”她看着病床上那张稚嫩却写满疲惫苍白的小脸，心里很不是滋味，“才多大的孩子啊…身体都吃不消垮掉了，还能给他们长什么脸面呢？这根本不是教育，是摧残！”
“哼，得了！这种‘省心’、这种‘英才’我宁可不要！健康快乐地长大比什么都强！”赵医生没好气地打断她，指了指病床上依旧昏睡的温澜，语气斩钉截铁，“孩子就先放我这睡会儿！我看谁敢现在打电话把她叫醒接走！天塌下来也得等她睡够了再说！你俩——”她指着李心玥和王嘉佳，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厉，“放学再来看她！还有，你俩给我记住了！学习是重要，但命更重要！脑子坏了、身体垮了，考满分有屁用！别学她这么傻乎乎地硬撑！听见没？有什么不舒服赶紧来说！”
两人赶紧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最重要的命令。
赵医生目光又扫向医务室门口——林锐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靠在门框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着嘴唇，目光沉沉地望着里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外面那个！”赵医生不客气地喊道，声音洪亮，“看什么看！说的也包括你！别都挤在我这儿堵着门口！她是疲劳过度需要绝对安静休息！不是来看热闹的！都给我回去上课去！”
林锐的身体僵了一下，目光在李心玥和王嘉佳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她们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又深深地、担忧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咬着牙，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显得僵硬而又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医务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温澜均匀却微弱得令人心碎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