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柳林大队的张队长带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匆匆赶来,看到王福顺和望朝的那一刻,两人都跟被冻住似的,愣在了原地。
王福顺也愣了。
不是说下午才到吗?
再看张队长手里提着的行李和油纸包的油条,显然是下了火车就没歇脚,一路赶过来的。
他心里暗叫庆幸,还好他们赶了个大早,不然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想到这,王福顺的笑容愈发真切,拍了拍张队长的肩膀:“张队长也是为这拖拉机来的吧?实在不好意思,这不,我们刚跟林主任说好,这拖拉机已经是我们向阳红大队的了。”
他话锋一转,故意叹了口气,“早知道你来得这么早,我们就等你一起试试了,可惜啊,这铁疙瘩跟我们朝娃有缘,一修就好。”
“你们修好了?!”张队长的脸“唰”地沉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林主任,那眼神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林主任实事求是地点头:“这位小同志已经把拖拉机修好了,你们呐,来晚咯。”
张队长听得脚都快站不稳了,就差喷出一口老血。
他们大队生产年年垫底,全指望这拖拉机拉一把生产。
他求爷爷告奶奶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礼,才搭上了省城的技术员。
人家也是听说前几拨技术员都铩羽而归,觉得有挑战性才来的。
可这会儿……
说好的技术挑战,就这么被个傻子轻松搞定了?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他带来的技术员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掏出笔和笔记本,兴致勃勃地凑到望朝跟前:“小同志,这拖拉机是什么故障?你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么修好的?”
望朝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挠挠头,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我、我就听着发动机声音不对,突突得没劲儿。”
他指了指发动机,“打开一看,那喷油嘴的小孔被黑乎乎的油垢堵得就剩条细缝儿,柴油都喷不均匀,我把油垢抠干净就好了。”
技术员听完,手里的笔半天没划出一个字,眼镜都惊得滑到鼻尖:“就这?”
“昂。”望朝傻乎乎点头,“那油嘴儿黑窟窿东的,得拿手电筒照好几趟呢!”
在他之前来的技术员,已经把该换的、能换的大件都换了个遍,偏偏这小问题太容易疏忽。
说白了,这拖拉机就是跟他有缘。
就该是他们向阳红大队的!
技术员听完整个人都蔫了,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修好了就行了,我就不留了。”
张队长见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朝林主任鞠了一躬,拔腿追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李师傅您别走啊,您大老远……”
望朝探着脑袋看两人远去的背影,一脸‘咋滴啦’‘他们咋走啦’‘外头有啥热闹啊’的八卦样。
王福顺看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叔没白疼你!回去让你婶给你煮鸡蛋吃,煮俩!”
拖拉机“哐当哐当”热闹了一路。
等回到大队,在家猫冬的社员们听到声音,纷纷探头探脑出来看。
看到这么大个铁疙瘩,大人小孩都兴奋地冲了出来。
“我的娘哎!这就是拖拉机啊?”
“咱大队也有拖拉机啦!明年春耕秋收不用累死累活咯!”
“有这宝贝疙瘩,明年咱大队产粮肯定能排上号!看谁还敢笑我们!”
“还是大队长有本事,连拖拉机都给咱弄来了!”
“可不是嘛,别的大队求都求不来!”
人群里炸开了锅,连平时腿脚不便的老太太都拄着拐杖,小腿蹬得迅速赶来看热闹。
这拖拉机虽然漆皮掉了不少,洗掉尘土后还露出了铁锈,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像块饱经风霜的老骨头。
但在社员们眼里,这可是响当当的“宝贝疙瘩”,是能让地里多打粮食的“大功臣”!
小孩们更是兴奋得围着拖拉机打转,有的拍手叫好,有的费劲巴拉想往上爬,还有的好奇地拍了拍拖拉机铁皮,被家长一把拽走:
“小兔崽子!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卖了你都赔不起!小心磕坏了,大队长扒你皮!”
王福顺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这拖拉机是咱朝娃修好的!以后朝娃就不下地了,专门负责这宝贝疙瘩,当咱大队的拖拉机手兼技术员!”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来不服的声音:“凭啥啊?他一个傻子,凭啥占这么好的活计?”
“就是!拖拉机手多清闲,不用下地还满工分,咱春耕秋收脱层皮,他凭啥享福?”
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跟着附和:“傻子都行,我们肯定也行!这活就该轮着来!”
“一边儿闪着去!”王福顺没好气地呵斥,“一群懒货,咋好意思说朝娃的?有本事你们自己弄一架拖拉机去,我也让你们当拖拉机手!一个个的,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影,见到点好处比那狗闻到肉都机灵!”
旁边的社员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人望朝好歹给队里弄来拖拉机,你们呢?除了扯后腿还会干啥?”
“他们哪有那本事哟!”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声音亮堂得很,“他们最大的作用也就那点屎尿,撒地里地都嫌骚得慌!”
这话一出,立刻引得哄堂大笑,连被挤在最外头抽烟的老头都笑得直咳嗽。
那几个二流子被笑得耳朵尖都红透了,脑袋恨不得埋进裤裆里,灰溜溜地挤回人群最末尾,再也不敢吱声了。
刘玉兰和江步月被隔壁张婶拽着胳膊往前凑,看到望朝真把拖拉机开回来了,再听见社员们此起彼伏的夸赞,婆媳俩脸上都泛着光,眼里的与有荣焉藏都藏不住。
望朝瞅见娘和媳妇在人群里,乐呵呵地跳下车,三两下套好车斗,先稳稳当当把刘玉兰扶上去,又转身牵住江步月的手,把人护着送上车。
一路从大队口尾随而来的小屁孩们眼馋得直蹦跶,“朝哥!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我也要坐车!”
“让我来,我先来的!”
望朝笑着弯腰,把一个个挂着鼻涕泡的小娃子抱上车斗,眨眼间就挤满了半车。
他刚发动拖拉机,就见一群大爷大妈、大小伙小姑娘扒着车斗边沿,“朝娃\/朝哥,捎我们一段呗!”
拖拉机速度慢悠悠的,跟老牛拉车似的,但又比老牛车耐造。
上头的人伸手一拉,下头的人借着力道一使劲,“噌”地就翻上了车斗。
没一会儿功夫,车斗里就挤得满满当当,连车帮子上都扒着几小伙。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混着车斗里的笑声、闹声、小娃子的欢呼声尖叫声,还有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在晒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江步月扶着车帮,看着望朝专注开车的侧脸,阳光洒在他身上,连鬓角的汗毛都闪着光。
刘玉兰坐在车斗里,看着满车斗欢喜的社员,忍不住跟旁边的张婶念叨:“我们家朝娃,打小就实诚,这下可算熬出头了……”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更响亮的欢呼打断,原来是拖拉机碾过雪堆,溅起一片雪雾,惊得车斗里的人嗷嗷叫,笑声却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