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颗火星子扔进干草堆，瞬间炸开了锅。
正踮着脚看热闹的陈阿婆“嗷”地一声冲出来，蓝布头巾歪到后脑勺，扬起磨得发亮的竹杖就往李铁柱身上招呼：
“你个老不死的疯狗逮谁咬谁！你儿子吃屎那天，我天不亮就去隔壁大队看我外孙了，多的是人给我作证！”
周满仓他娘牛春兰更是泼辣，撸起袖子往前扑：“喝点尿你就满嘴喷粪！讹人讹到老娘头上来了！
你那儿子伤天害理害死了周瘸子，这是他的报应！”
话音刚落，人群安静了一瞬。
这么论的话也没错，要不是李有财偷了周瘸子的鸡，周瘸子也不会没了最后的念想，最后觉得人生无望撒手人寰。
现在周瘸子都死了，李家人还要把屎盆子扣在人家身上。
张大花才不管周瘸子死不死的，她只知道有人说她儿子坏话，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扑向牛春兰：
“你个嚼舌根的烂货！我儿都瘸了还往死里踩！”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张大花死死揪住对方的头发往后扯，牛春兰反手抓得她满脸血痕，另一只手精准掐住张大花腰侧软肉，张大花吃痛松了手，转而朝对方的胸口抓去。
两人撕扯着滚进墙角，张大花突然一口咬在牛春兰肩膀上，疼得她抬脚狠踹对方小腿。
老娘们打架没有禁忌，哪里疼就往哪掐，只要能赢，不论抓掐啃咬混不忌。
江步月第一次见识到农村妇女掐架，即使被望朝和刘玉兰护着，也没忍住踮起脚看热闹。
只是她看着牛春兰脖颈上渗出的血印，又瞥见张大花嘴角挂着的头发丝，又忍不住龇牙咧嘴。
替两人疼的。
还有那边，陈阿婆攥着竹杖一头，李铁柱揪着另一头，两人跟斗牛似的来回拉扯，场面实在搞笑。
“都给我住手！”大队长抄起搪瓷杯，“砰砰砰”砸在桌上，“再不住手都给我掏大粪去！”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掏大粪可是大队里最脏最累的活，一天下来，肩膀脱层皮也就算了，整个人还腌入味了。
除了那些个臭老九，还有大队里犯了错的人，谁也不愿意沾这活。
牛春兰的指甲还陷在张大花腰肉里，听见“掏大粪”三个字，浑身一激灵，触电般松开手，一个弹跳从她身上起来。
那边陈阿婆刚要往李铁柱脸上啐唾沫，闻言手一松，李铁柱猝不及防，在惯性作用下连退三步，“扑通”摔了个四脚朝天，活像只翻壳的王八。
原本被大队长威严镇住的人群，“噗嗤”一声炸开了锅。
李有财愣愣地倚在墙角，空荡荡的裤管随着寒风摇晃，看着他爹狼狈地爬起来，头发上还沾着泥土瓜子壳，只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张大花坐在地上直抽气，脸上的血痕混着鼻涕，活像只斗败的老母鸡。
“笑什么笑！”王福顺把搪瓷杯重重一放，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李铁柱，我说了没证据就不要胡乱攀咬，人家都有不在场证据，你要是不服，自己上公社上公安说去！”
“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李铁柱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我儿没了腿，往后咋活啊……”
“咋活？”王福顺猛地站起身，蓝布棉裤上还留着张大花抓出的指印，“周瘸子瘸了腿又孤家寡人，还不是在队里编竹筐、喂牲口，能不能学学人家艰苦风斗的精神！”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扇得李有财脸色骤变。
他记得周瘸子第一次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出现在大队里的时候，他还上去问人家当瘸子是什么感觉，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
张大花看着男人和儿子灰败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只是这哭声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底气，只剩绝望的抽噎。
李铁柱张了张嘴，却在大队长冰冷的注视下把话咽了回去。
他背起儿子，拽起哭嚎的老伴，在围观人群鄙夷的目光中，像三条丧家之犬般挤出大队部。
江步月望着李家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又扫过周围扎堆议论的乡亲们，没忍住咂了咂舌。
这就结束了？
她还以为要舌战群儒，甚至是大干一场呢，谁知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李家的歪理驳得底朝天。
完全没有她展示的机会啊。
望朝看穿了她的心思，偷偷捏了捏她的手，眼角带笑：“乡亲们心里亮堂着呢。”
“冷不冷？回家去了。”刘玉兰说着，牵起江步月和望朝的手往外走。
三人踩在雪地上，脚印深浅交叠，很快引来身后几声嘀咕。
“没想到啊，这江疯子还挺招望朝娘喜欢的。”嚯牙婶望着三人挨在一起的背影直撇嘴。
春婶白了她一眼，没好气怼道：“咋说话呢？当心朝娃子把你另一个门牙打掉！人家望朝媳妇现在精神着，我上次路过还看到她帮望朝娘腌白菜呢。”
看到嚯牙婶吃瘪，人群里响起几声轻笑，张婶也站了出来，“一个个都说朝娃傻，说她媳妇疯，可你们没看到，这俩娃在家咋孝顺着哩，望朝天不亮就挑水洗衣服，他媳妇把院子扫得溜光，望朝娘也就烧点饭，烧火都是望朝和他媳妇在弄。”
“可不是！”虎娃他娘抱着娃往前挤，“我昨儿去借火柴，望朝媳妇正给她婆婆捶背呢，望朝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话飘进风里时，刘玉兰早撒开了儿子儿媳的手，撒开丫子往前冲。
她心里像揣了团火，越想越不对味。
李家人来讹钱这么重要的时刻，李红梅竟然不在。
保不齐是一家四口双管齐下，李红梅正惦记着她家灶上熏的兔肉呢！
“娘，你走慢点！” 江步月瞧着婆婆弓着背往前冲，两条腿险些甩出残影，赶紧伸手去搀。
望朝也从另一侧扶住她的胳膊，哭笑不得：“咱那院墙砌了两米多高，墙头还嵌着碎玻璃呢，谁能爬进去？”
刘玉兰被这话点醒，猛地刹住脚，望见远处自家院墙上泛着冷光的玻璃碎，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突然一拍大腿：
“院墙高有啥用？就老大那点家底，还不够他媳妇一家霍霍几顿的，迟早得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得赶紧跟老大断了关系才是！”
想起这些年李红梅往娘家送的粮和肉，她就气得心口发堵，偏偏老大还跟眼瞎了一样，还净会和稀泥。
江步月跟望朝对视了一眼，两人对这所谓的血脉兄弟没什么好感，当亲娘的都说断，那他们当然只有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