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掠过北大荒的旷野,却被望家东院两米五高的土墙生生截断。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短短三天的功夫,望朝带着十几个汉子日夜赶工,三合体土墙在号子声中拔地而起。
望朝还拿了两只野兔,去玻璃厂换了不少碎玻璃,墙刚砌好就把碎玻璃片嵌进墙头,锋利的棱角在寒风里泛着寒光。
这在整个大队,也是头一份了,路过的社员们裹着棉袄驻足观望,冻得通红的鼻尖下,议论声此起彼伏。
“望朝这傻子,肯定有什么猫腻,这么见不得人呢!”狗蛋娘斜着三角眼,朝墙根啐了口唾沫。
赵二媳妇搓着手应和:“可不是!我每次打这儿过,都能闻着肉香,指不定藏啥好吃的呢。”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冷笑:“咸吃萝卜淡操心!墙砌高点咋了?上回李有财那事儿,搁谁心里不打鼓?”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心事,议论声顿时弱了下去。
不少人下意识裹紧棉袄,想起在那废弃青砖瓦房里看到的血腥场面,眼底都是后怕,生怕自己什么时候一个不注意,自家鸡也要横死在别人嘴里。
众人正说着,春婶突然仰着头,费老鼻子劲儿才跟墙头上的望朝对上眼:“朝娃子,你这玻璃还有多的吗?婶拿鸡蛋跟你换。”
望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啊春婶儿,不过剩下不到半篮了。”
“够咧够咧!”春婶一拍膝盖,高兴回喊:“稀稀拉拉钉两排就行,总比我天天半夜爬起来看鸡窝强!”
围墙外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跺脚懊悔。
明明自己先到的,咋就没这机灵劲儿?
赵二媳妇急得直搓手,也赶紧扯着嗓子喊:“朝娃子!俺家有新腌的酸菜,跟你换点行不?”
望朝笑容淡了下来,语气平平回绝了她,“赵二嫂子,咸菜您留着吃吧,剩下的玻璃都许出去了。”
这个女人,平时可没少在村口老榕树下说他家的闲话,分家那会儿还说他娘老糊涂,骂他媳妇是疯婆子,闻到他家有肉味,还让她家那口子来蹲过她。
闲话她说了闲事她做了,这会儿又巴巴来换玻璃了。
嗤!
望朝没再理她,低头专心嵌玻璃碎。
“噗——砰——”
几声闷响撕破寒风,紧接着是男人凄厉的惨叫。
众人惊得齐刷刷扭头。
赵二媳妇责怪的话卡在喉咙口,脸憋得通红。
“出啥事儿了?”
“哪来的鞭炮声?”
“不像鞭炮,倒像炸了啥东西……”
议论声中,江步月搀着刘玉兰从屋内冲了出来。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江步月下意识将刘玉兰护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铁背山的阴影在她心头闪过,但触到头顶两米五高的土墙,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这声音沉闷拖沓,没有枪响利落,也不似炸药轰鸣,应该不是山里头的人动手了。
“阿朝,出什么事儿了?”刘玉兰攥着江步月的手腕,眼底泛起不安。
春婶也看向起身眺望,足有四米多高的望朝,“朝娃子,瞅见啥没!”
“村西旱厕外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出了啥事!”
话音未落,围墙外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冬天本来就没事干,家家户户就守着热炕头,除了纳鞋底、补衣裳,实在没什么消遣。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可比听上十段瞎话匣子、看场露天电影还稀罕,众人哪还按捺得住,脚底像抹了油似的,眨眼就往热闹处奔去。
望朝没急着下墙头,眯着眼直勾勾盯着旱厕的方向。
直到一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旱厕后头晃悠出来,不紧不慢地融入八卦的人群,他才直起腰,活动着冻僵的肩膀翻下墙。
“好像是李有财出事了,娘,要去看吗?”
一听到“李有财”仨字,刘玉兰立马皱起眉头,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
“拉倒吧!估计是摔里头了,不够膈应的。”
江步月想想,能在旱厕发生的事也就那些,确实有够恶心的,她刚吃了香香的桂花蒸碗糕,还是不要浪费了。
不得不说,刘玉兰和江步月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
众人赶到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有几个直接当场干呕起来。
“哎哟!是李家小子啊!”
“上次偷鸡这才偷屎,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快拉我出去!”李有财杀猪般的嚎叫声刺破人群。
只见他双手死死抠住旱厕边缘的冻土块,冻得发紫的嘴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秽物,棉裤大半截浸在粪坑里,随着挣扎泛起层层泥浆。
众人闻言,捂着口鼻齐齐后退了一步。
“造孽啊!哪个天杀的推我儿!”李母撕心裂肺的哭嚎突然从人缝里炸开。
她本来也是来看热闹的,谁成想听到了自家儿子的声音。
她不管不顾地扑上前,伸手想拽儿子。
“呕——”
一声响亮的干呕,现场的议论声哄笑声戛然而止。
李有财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半浸在粪汤里的腿都忘了挣扎,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娘。
“呕——”
又一声干呕打破了现场的寂静,李母转头冲着围观人群破口大骂。
“看你娘的热闹!都长着狗眼不会搭把手?!”
“嚼舌根比谁都欢,这会儿全成缩头王八了?!”
“哪个敢再笑,老娘撕烂你们的嘴……”
围观众人谁也不想沾一身脏,见李母这撒泼耍赖的架势,又齐刷刷往后退了半步。
“有财娘,你这亲娘的还在呢,哪轮得到我们啊?”赵二媳妇躲在人堆里,尖着嗓子阴阳怪气。
话落,立刻有人应和:“是啊有财娘,赶紧把有财拉起来啊,他不是你的命根子吗?”
“屎壳郎!你娘不要你啦!”
几个半大孩子挤到最前头,红扑扑的脸蛋笑出褶子,还蹦跳着学李有财扑腾的模样。
此起彼伏的哄笑惊得墙头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李有财涨红着脸,指甲在冻土上抓出几道血痕,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把众人灼烧殆尽,但无可奈何。
“娘,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没感觉了!”他带着哭腔的嘶吼里混着恐惧。
李母急得直拍大腿,用袖子捂住口鼻,憋足一口气冲进旱厕,枯瘦的胳膊死死箍住儿子的手臂。
她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啵”的一声,瘫软的李有财总算出来了。
李有财下半身糊满棕黑色秽物,左小腿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裤脚还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脏水。
“娘,我的腿……”他颤抖着抓住母亲的棉袄,眼泪混着鼻涕流进嘴角。
李母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扯开嗓子冲围观人群哭喊:“都愣着干啥!快帮把手送卫生所啊!”
众人却像被钉住似的,只往后缩着脖子。
春婶皱着眉头往前凑了半步,又被熏得退回来:“有财娘,你先给娃洗洗吧,就这一身……卫生所医生怕是要捏着鼻子把人往外撵!”
赵二媳妇捂着嘴直摇头:“可不是嘛,这味儿也太埋汰了,十里地外都能把人熏个跟头!”
李母红着眼眶扫视一圈围观的众人,突然扯下李有财沾着屎的外衣,朝着众人一顿挥打。
“脏心烂肺的玩意,都是一个大队的,就眼睁睁看着我儿疼死!”
“你们拍拍良心,这事儿要是摊在你们身上,旁人都这么冷眼瞧着,心里能好受?”“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看你们连村口的野狗都不如!野狗见着受伤的还知道叼片叶子盖盖,你们倒好,就站这儿看笑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衣服在半空中挥舞得“呼呼”作响,脏东西从天而降,众人呼啦一声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