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江步月后颈的汗毛几乎要竖起来，望朝眼底那转瞬即逝的锐利，江步月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两人之间切割出一道银亮的线，昨晚才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妻，此刻却像无声对峙猎物和猎手，就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
“阿朝月月，天黑了，睡觉去吧，记得洗洗脚再上炕。”刘玉兰温声叮嘱着，瞬间打破不远处二人的眼神试探。
江步月率先移开视线，扯着嘴角露出傻笑，抓起地上的破扫帚当马骑：“驾！驾！回屋睡觉咯！”
望朝盯着她欢快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意。
他这个媳妇儿，也不简单啊。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去试探，转身扶他娘上床，才不急不慢地出门去倒洗脚水。
刘玉兰听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以及外头老大一家的争执声，忍不住长叹口气。
有时候她真的会怀疑，她和老头子的教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老大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反倒是望朝，人人都说他傻，可他却是家中最孝顺最听话懂事的，也是最有能耐的。
“老头子，阿朝也结婚了，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在上头，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刘玉兰躺在炕上，无声祈祷着……
——
江步月见望朝没有跟进屋，倒在炕上长长松了口气，演戏，她真是业余的。
装疯卖傻的日子太难熬，白天要扮疯癫，吃饭睡觉还得绷着神经，这日子还有盼头吗？
可若是告诉望朝真相……
想起他刚才探究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的精明，却让她忍不住灵魂颤抖。
江步月咬着嘴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厚茧和旧伤疤，内心迟疑不决。原主这些年野蛮生长，吃过树叶啃过生肉，历经艰难才长到这么大……
如果望朝到底真是在装傻，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万一被他算计，她小命难保。
重生一回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还没吃上几顿肉呢，可不敢赌那千兆分之一的可能性。
“吱呀——”
房门被打开，望朝端着盆洗脚水，轻车熟路走到炕边放下，又熟练地点起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漫开，望朝半蹲在炕边，细碎的光洒在他的发梢上，像是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睫毛浓密，投下小片阴影，随着低头舀水的动作轻轻颤动，鼻梁高挺，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立体。
如果不是个傻子，他应该也是大队里备受姑娘青睐的对象。
“洗脚呀。”男人抬头，脸上带着几分憨态，“娘说了，不洗脚臭烘烘，不能上炕。”
江步月闷声应下，甩掉破洞草鞋就把脚丫子放进水里，过分刚好的水温让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啊！”
望朝听见了，咧开嘴笑，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卷开，丝丝奶香味扑鼻而来。
江步月眼神一亮，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糖啊！
末世后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原主十八年人生，更是连糖纸都没摸过。
还没等她伸手，糖就被塞进嘴里，糖块触到舌尖的刹那，醇厚奶香轰然炸开，从味蕾一路甜到心口。
江步月惊讶抬眼，正对上望朝亮晶晶的眼睛，他歪着头蹲在炕沿，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可眼底流转的细碎光芒，却比煤油灯还要明亮。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江步月嘴里含着糖，含糊问道。
“我娘说了，媳妇是老天爷赏的宝贝。”望朝挠着后脑勺，耳朵尖却悄悄泛红，“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对媳妇负责，要对媳妇好。”
“那你不怕我是个疯子？我疯起来打死你！”她故意把脚在水里搅出哗啦啦的声响，溅起的水珠落在望朝手背上。
“疯子好！”望朝头也不抬，扯过一条破布巾往她脚上按，声音闷在胸腔里，“疯子不会嫌弃我傻。”
江步月闻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把这归于原主的同理心在作祟。
热水顺着布巾渗进指缝，望朝的指尖擦过她脚踝旧疤时，动作顿了顿。她突然抬脚，水花“哗啦”溅了望朝满脸，趁他抹脸的空当，猛地揪住他衣领往怀里拽。
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望朝的鼻尖几乎撞上她额头。他眼里的傻气瞬间褪去，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却在江步月指尖掐上他后颈时，又变回那副茫然模样：“媳妇儿……你掐我干啥？”他眨巴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活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坏人！打坏人！”江步月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
“媳妇儿，我不是坏人！”望朝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没忍住捏住她的手腕反手将她按在炕上，还顺手用被子把她卷起来。“媳妇乖乖，睡觉，睡觉！”
睡泥马！
江步月不甘示弱，龇牙咧嘴阴暗蠕动。
诶……诶……怎么动不了？呼！呼！呼吸不过来了！
抬头一看，望朝竟整个人压了上来，分量不轻的身体像座小山，压得她肋骨生疼。
“别动，再动压断你骨头。”望朝声音闷闷的，炙热的呼吸撒在她脖子上。
这姿势……也太暧昧了！
她脑子“嗡”地一声，装疯的劲儿去了大半，只剩下实打实的窘迫。
但这场由她掀起的闹剧，终须由她亲手落幕。
江步月猛地揪住望朝的衣襟，指尖几乎嵌进粗布衫下的皮肤，拖长了语调撒泼：“给我糖！给我肉！我要吃糖吃肉！”
“好好好。”望朝的声音压得极低，极具耐心地哄着，指腹轻轻蹭过她攥紧的指节，“你先闭眼睡一觉，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吃糖和肉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力道渐松，他才敢慢慢起身后退，侧身倒在炕席上。
黑暗中，江步月的睫毛剧烈颤动。
一个会在生死关头收住拳头的，一个能在疯癫表象下精准拿捏分寸的男人，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而且这次她看得很清楚，刚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绝对不是痴傻之人该有的眸光。
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假装坠入梦乡，心底的疑惑却如惊蛰后的虫豸，窸窣着破土而出。可望朝的呼吸声太具蛊惑性，轻浅而规律，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韵律，竟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眼皮重若千斤，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仍在混沌中反复咀嚼那个念头：这傻子，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而在她彻底睡沉后，身侧的男人悄悄睁开左眼，墨色瞳孔在幽暗中映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哪里还有半分憨傻？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轻笑。下一秒，他起身吹灭煤油灯，又自然地回到江步月身边躺下，手臂轻轻搭在她腰间，在弥漫着草木灰气息的土炕上，一同沉入了寂静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