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风波虽暂告平息,但其引发的余震却在朝野内外持续扩散。朱勇等勋贵官员的倒台,不仅彻底扫清了林枫推行新政的最大障碍,更以其雷霆手段和那场真假难辨的“天象异变”,将摄政王的权威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朝堂之上,再也无人敢明着质疑他的任何决策,一种表面恭顺、内里战兢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官场。
然而,林枫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北疆的战事依旧焦灼,大同城的存亡悬于一线;“鹰身教”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隐藏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而那把神秘的“星钥”以及其背后牵扯的“天狱”之谜,更是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伤势未愈以及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林枫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这夜,他难得没有在枢机院熬至深夜,而是早早回到了王府。
赵清雪见他归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清淡的晚膳。烛光下,她为林枫脱下沾染了墨香与淡淡血腥气的外袍,看着他肋下包扎处隐隐渗出的血色,心疼不已。
“夫君,国事虽重,但也需顾惜自身。”她轻声劝道,将一盏炖了许久的参鸡汤端到他面前。
林枫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着那份无声的关怀,冰冷坚硬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他看着她清丽的容颜,那双酷似其父的、带着北地风霜坚韧的眉眼,一个埋藏心底许久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清雪,”林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记得……岳父大人的忌日,快到了吧?”
赵清雪闻言,娇躯微微一颤,端着汤碗的手停滞在半空。她抬起头,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深的哀恸与隐忍。镇北王赵胤,她的父亲,当年北疆的擎天巨柱,却因遭人构陷,以“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莫须有罪名,被先帝下旨赐死,家产抄没,若非当时林枫力保,她这个郡主恐怕也难以幸免。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林枫一直以来的憾事。
“是……还有月余。”赵清雪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哽咽。
林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坚定而低沉:“岳父一生忠勇,为国戍边,血战无数,最终却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终。此乃国之大殇,亦是我林枫心中大憾。以往我势单力薄,虽知其冤,却无力回天。如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直视那历史的尘埃:“如今,是时候为岳父,为那些枉死的北疆英魂,讨还一个公道了!”
赵清雪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期盼:“夫君……你,你是说……翻案?”
“不错!”林枫斩钉截铁,“不仅要翻案,还要为岳父追封谥号,重塑英名!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镇北王赵胤,是大明的忠臣,是北疆的脊梁,而非叛逆!”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涌上赵清雪的心头,她伏在林枫胸前,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多年的委屈、隐忍、家破人亡的痛楚,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深知,为一道先帝钦定的、涉及“谋逆”的铁案翻案,是何等艰难,必将触动无数利益,引来巨大的非议和阻力。但林枫此刻的话语,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支撑。
“可是……夫君,”赵清雪抬起头,擦去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事牵扯先帝声誉,朝中定然阻力重重,恐对夫君大业不利……”
林枫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残留的泪痕,眼中闪烁着睿智与决然的光芒:“清雪,你可知我为何选择在此时重提旧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其一,岳父之冤,我耿耿于怀多年,如今既有能力,岂能再让忠魂蒙尘?此乃为人臣、为人婿的本分!”
“其二,”他语气转冷,“朝中那些腐儒、那些忌惮我兵权的勋贵,虽暂时蛰伏,但其心不死。为岳父翻案,看似触动先帝,实则是要打破他们赖以维系‘祖制’‘旧例’的神圣外衣!我要让所有人明白,在我这里,是非功过,自有公断,绝非一成不变的铁律!这有助于进一步瓦解旧势力的思想根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枫目光深远,“北疆正在血战!马奎、郭登,乃至无数将士,他们为何而战?仅仅是为了朝廷俸禄,还是为了身后的家园国土?我们需要树立一个标杆,一个忠勇报国、虽死犹荣的榜样!为岳父翻案,正可激励军心士气,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牺牲和忠诚,朝廷看得见,不会辜负!这比任何空洞的封赏都更有力量!”
赵清雪听着林枫条分缕析,心中震撼不已。她没想到,为父翻案一事,在夫君眼中,竟蕴含着如此深远的政治和军事考量。这已不仅仅是私怨,更是一步关乎朝局、关乎军心的重要棋局。
“夫君思虑周详,妾身……替父亲,替赵家满门,谢过夫君!”赵清雪再次深深下拜,这一次,心中充满了敬佩与决然,“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妾身定与夫君同心,万死不辞!”
林枫将她扶起,沉声道:“此事需周密筹划。明日,我便会在小朝会上,正式提出重审镇北王一案。届时,必有一场风波。你要有所准备。”
赵清雪郑重点头:“妾身明白。”
翌日,枢机院旁的小型议政殿内,林枫召集了内阁首辅商辂、次辅、兵部尚书李焕、刑部尚书等寥寥数位核心重臣,商议北疆军务及善后事宜。
当正事议毕,林枫话锋突然一转,神色肃穆道:“诸位,还有一事,关乎国体军心,本王思之再三,觉得不能再拖延了。”
众臣皆是一愣,看向林枫。
林枫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本王欲提请陛下,下旨重审……已故镇北王赵胤谋逆一案。”
“什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素来沉稳的商辂,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镇北王案乃是先帝钦定铁案,牵扯极大,多年来无人敢提,摄政王竟要在此刻翻案?
刑部尚书脸色发白,率先出言反对:“王爷!此事万万不可!镇北王案乃先帝明断,证据确凿,岂可轻易翻案?此例一开,国法威严何在?先帝声誉何存?”
另一位阁老也蹙眉道:“王爷,镇北王当年手握重兵,确有跋扈之举,先帝处置,亦是出于稳固江山考量。如今旧事重提,恐引发朝野非议,动摇人心啊!”
林枫面无表情地听着,待他们说完,才冷冷开口:“证据确凿?何种证据?无非是几封来历不明的构陷书信,以及几个被严刑拷打后的所谓‘人证’!先帝当时受王振等小人蒙蔽,未能明察,致使忠良含冤,此乃国之憾事!岂能因顾及所谓‘先帝声誉’,便让千古奇冤石沉大海?!”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至于国法威严?让忠臣蒙冤,让奸佞逍遥,这便是尔等所言的国法威严吗?!真正的国法威严,在于公正!在于赏罚分明!在于不让任何一个为国流血的将士寒心!”
他目光如炬,盯着刑部尚书:“北疆将士此刻正在血战!他们若知身后朝廷是如此对待功臣宿将,心中作何感想?尔等口口声声江山稳固,却连为昔日扞卫江山的忠臣昭雪都不敢,这江山,如何能真正稳固?!”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众臣心头。商辂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王爷所言,不无道理。镇北王之事,老臣当年亦觉蹊跷,只是……翻案之事,牵连甚广,需有确凿新证,方可服众。”
林枫知道商辂这是松了口,立刻道:“新证自然会有!当年构陷岳父的主要人证虽已不在,但其家属、旧部尚存。本王已命人暗中查访多年,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只要陛下下旨重审,三法司会同审理,真相必能大白于天下!”
他看向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此事,本王意已决!并非与诸位商议,而是告知!稍后本王便会面圣,恳请陛下下旨!望诸位能以国事为重,以军心为重,助本王,助朝廷,还忠良一个清白,给天下一个交代!”
强大的气场笼罩着整个议政殿。几位重臣面面相觑,最终,在林枫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纷纷低下头,无人再敢出言反对。他们知道,摄政王决心已定,翻案之事,已成定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朝野。一时间,京城哗然!有人为镇北王唏嘘,期盼沉冤得雪;有人暗骂林枫跋扈,竟敢触动先帝定案;更有一些与当年构陷之事有牵连的残余势力,惶惶不可终日。
而深宫之中,当林枫向天顺帝朱见深禀明此事时,年幼的皇帝在太皇太后沉默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依从了林枫的请求,下旨命三法司重审镇北王赵胤一案。
圣旨传出,如同在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上,又投入了一颗巨石。
林枫站在枢机院的高阁上,遥望北疆方向,心中默念:“岳父大人,您在天的英灵且安息。小婿必竭尽全力,为您洗刷冤屈,让您的忠魂,得以安眠。”
旧案重提,孤臣赤心。这不仅仅是一场为至亲翻案的行动,更是林枫巩固权力、凝聚人心、向北疆乃至天下展示其意志与准则的关键一步。然而,他也深知,翻案的背后,必将牵扯出更多的隐秘与阻力,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这一步,他必须踏出,也必将踏碎一切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