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险关,总算过去了,杨映溪也配合地露出一个略带尴尬又宽容的笑容:
“谢将军言重了,不知者不罪,一场误会,不必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庄内还有几处小的汤池,景致也颇佳,我让管事带你去……。”
“不必麻烦了……”谢云昭此刻心绪未平,也无心再泡什么温泉,便顺势推辞道,
“军务已毕,夜色已深,我也要尽快回城向王爷复命了。今日谢某冒失了,改日再专程请秦公子喝酒赔罪。”
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几句,谢云昭便拱手告辞,在管事的引领下转身离去。就在转身的瞬间,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笑容迅速淡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虽然理智不断告诉他应该相信秦歌的解释,相信这只是一场巧合与误会,但脑海中那道月光下惊惶回眸的曼妙身影,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清晰得挥之不去。
有人说过,当一切的巧合都是恰到好处的时候,那就肯定有问题。
京城卢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巨树轰然倒塌,带来的震荡是深远的。清算、瓜分、权力的重新布局……每日都有新的消息在朝堂上下激起涟漪。
然而,在摄政王萧墨玄堪称铁腕的掌控与平衡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终究被强行压制,混乱的朝局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梳理、抚平,逐渐显露出一种暴风雨后的、略显脆弱的平稳。
谢云昭交卸了身上的军务,将虎符印信一一归库,按说此刻应当感到一身轻松。
边境烽火暂熄,朝中大局初定,正是武将难得休憩、会友宴饮的好时节。
可他却总感到心底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与挥之不去的疑惑。
那道在氤氲温泉中的倩影,月光与雾气交织下惊惶的回眸,总是不期然地闯入他的脑海。
起初只是模糊的一瞥,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无数次的反复回想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湿润的、飞入鬓角的眉,那如水墨勾勒般清丽的眼廓,那因受惊而微张的、嫩粉如花瓣似的唇,还有那惊鸿一现曼妙身姿……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这些细节,总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把那道身影和秦歌的脸重叠起来。
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与男子装扮所中和,虽不易察觉,可一旦剥离了那些外在的掩饰,那晚的身影就会与秦歌的面容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而思及些的时候,谢云昭的心跳便会失控地加速。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巧合,一场令人尴尬的误会吗?这个疑问,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尖,稍一动念,便牵扯出阵阵难以忍受的悸动。
这日午后,他从兵部衙门出来,看着街市上熙来攘往的人流,只觉得那喧嚣声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遥远而不真切。
心头那股无名火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灼烧得他坐立难安。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排解,或者说,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能够稍稍佐证或否定他那“荒谬”猜想的旁证。
他想到了崔佑璋。这个与秦歌相识最早、交情莫逆的兄弟。或许……能从他那里,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谢云昭脚步一转,便朝着崔府走去,今日休沐崔佑璋也在家里,听见下人通报说谢云昭来拜访,他脸上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
“云昭!怎的,今天想起到我这来了,瞧你脸色,像是没睡好。”
谢云昭勉强笑了笑,揽过他的肩膀:“这不该忙的事忙完了,难得清闲。你知道,我不耐烦家里那些破事,就想找你陪我去喝几杯,解解乏。”
崔佑璋不疑有他,痛快应道:“正好!走咱们去天香楼,听说他家又出新菜品也,咱们一起去解解馋!”
天香楼三楼临窗的雅间,是秦歌特意为他们几个留的包间。推开雕花木窗,便能俯瞰大半条繁华的御街。
酒菜很快上齐,精致的瓷盘里盛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崔佑璋迫不及待的为自己斟满了酒杯,他本就喜欢天香楼的美酒,也没与谢云昭客气,就自斟自饮起来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谢云昭这小子肯定是有什么心事,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平日里喜欢的酒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这小子遇到啥事了,不过他也没着急问,反正这是个藏不住事的,今天找他来肯定就是想跟他说说的,所以他也就不着急,悠哉悠哉的喝着酒,吃着菜等着谢云昭自己开口。
果然,谢云昭脸上神色变了几次,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佑璋,”他顿了顿,“你跟秦歌认识得最早,相交最深。你觉着……他这人,怎么样?”
一听他问秦歌的事,崔佑璋眼神微眯,但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他正夹起一块肥嫩的蹄髈,慢悠悠的品尝着美味,咽下口中的美味之后,他才开口。
“怎么想起问他了?”
“呃,也,也没什么,就是我离开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时间长没见他,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噢,也是,他前几年在外跑商路,他回京的时候你又去水师了。
不过他这个人真不好说,我崔佑璋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秦歌绝对算一个。
他是个治国奇才,但却无心朝堂;他热衷于挣钱,但是对金钱又没什么执念;他心地善良,但是该心狠的时候,从不手软……
总之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也很难给他一种定义。”
谢云昭听到崔佑璋的评价,嘴角勾了勾。能得他崔佑璋如此赞赏的人,真的好难得,显然他对秦歌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和推崇。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引起兄弟的疑心。
他晃着杯中残余的酒液,眉头微蹙,寻找合适的措辞:“你会不会觉得,秦歌他……有时候,似乎太过神秘了些。”
他抬起眼,仔细观察着崔佑璋的表情,慢慢说道:
“虽然这两年我在外面,但是咱们也是和他在一起喝酒玩乐,他虽然很随和,但好像总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更别说像咱俩一样,可以一起喝醉,一起休息,一起泡汤池子……,他好像很少与我们有肢体接触。”
他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关切:
“佑璋,你说……秦歌他会不会是有什么……难以对外人言的‘秘密’?”他终究没敢直接吐出“女子”二字。
崔佑璋先是愣了一下,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一般,“哟,难得你这个榆木脑袋,也开始动脑子了。你先说说,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说清楚我再和你说。”
说完他斜睨了一眼谢云昭,用眼神告诉他,【少和我玩心眼,这东西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