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缜密?”萧墨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确实是心思缜密。佑璋,你说的没错。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与我们同榻同席,之前几邀请他与我们一起去温泉庄子上游玩,
他要么拒绝,要么答应下来,但总是临时有事去不了,夏日炎炎衣衫汗湿,也必定寻借口独自处理。
各类宴饮,能推则推,实在推脱不过,也绝不宿醉,更不留宿。
与人相处,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份恭敬周到之下,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锐利:
“还有他的言行举止,某些细微之处……比如执笔的姿势,偶尔流露出的神态,甚至行走坐卧的某些习惯,与寻常男子相比,是否过于……精致?
或者说,刻意地想要符合‘男子’的规范,反而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协调?本王总觉得,他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崔佑璋听着,额角渐渐渗出细微的汗珠。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只是平日与“秦歌”相交甚欢,专注于合作共赢的大事,加之真心欣赏对方,便自动将那些细微的“不协调”归因于个人习惯或地域差异,并未深究,或者说并不想深究。
如今被王爷这般条分缕析地指出,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瞬间也变得清晰起来。
有一次,秦歌从外地回京城,他邀请他打马球,“秦歌”不慎扭伤脚踝,他上前搀扶,触手之处的手臂纤细得超乎想象,当时只觉读书人身体文弱;
又想起无数次,“秦歌”对谈及婚嫁之事更是刻意回避,只以“醉心事业,无意成家”推脱……一桩桩,一件件,确实疑点重重。
但他内心深处,对这位带来巨大利益和真诚友谊的“盟友”有着极强的维护之心。他定了定神,开口道:
“王爷慧眼如炬,所言非虚……或许确有蛛丝马迹。秦兄确有些异于我等之处。但……”
他话锋一转,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王爷,恕佑璋直言,每个人都有不想对外人说的秘密?秦兄从未做过任何损害王爷、损害朝廷利益之事。
恰恰相反,他殚精竭虑,所创所谋,皆为我等带来了泼天的富贵和稳固的权势根基。他既不愿说,必有他的为难之处。
我等若因好奇而强行探究,即失了朋友之谊,又失了君子风度。更恐伤了秦公子对咱们的一片赤诚之心!”
萧墨玄眸光深邃,手指停止摩挲镇纸,静静地看着崔佑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崔佑璋受到示意,继续恳切道:“王爷,恕我直言,秦兄之才,于咱们所构想的洪图伟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朝廷局势虽暂稳,实则暗流涌动,南方水患、西北粮草、国库收支,还有……还有我们最想解决的问题,将来任何的变动,诸多事宜,皆需庞大银钱与精妙筹划支撑。
秦兄正是能解此困局的关键人物。
他与我们合作,图的是施展抱负,亦是寻求一份安稳与信任。若因探究其私密,而导致这份信任破裂,甚至将他推远,岂不是因小失大,自毁长城?”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王爷,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真相,或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只要秦歌一心为公,于王爷忠心不贰,他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又何妨呢?给予他应有的尊重和空间,或许更能让他安心效力,与我等同心同德,共谋大事。强行窥探,恐生嫌隙,绝非明智之举啊。”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檀香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
萧墨玄沉默良久,锐利的目光渐渐收敛,变得深沉难测。他何尝不知崔佑璋所言在理。于公,“秦歌”的重要性无可替代;于私,他欣赏对方的才华和那份独特的韧性。
但他身居高位已久,习惯于掌控一切,对于这种明显存在于核心圈层的“未知”,有一种本能的不适和探究欲。尤其,“秦歌”身上那种违和感,隐隐挑动着他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然而,崔佑璋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身为上位者的理性。确实,现在不是满足个人好奇心的时候。稳住“秦歌”,就是稳住钱袋子,稳住未来的诸多计划。
他缓缓靠向椅背,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你说得对。是本王有些心急了。”
他像是说服自己般,低声道:“或许只是本王多心了。他是商人,出于自保有些不愿与人提及的过往,也属正常。
崔佑璋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道:“王爷英明!秦兄定然能感知王爷的信任与体恤,日后必当更加尽心尽力。”
萧墨玄微微颔首,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问起红薯和玉米的试种的事。崔佑璋打起精神,一一详细汇报。
两人又商讨了约莫半个时辰,崔佑璋才起身告辞。
离开书房,走到阳光灿烂的庭院中,崔佑璋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竟也出了一层薄汗。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心中思绪翻腾。
他既庆幸说服了王爷暂时不要深究,又不禁为“秦兄”感到担忧。王爷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既然已经起了疑心,真的能轻易放下吗?
他最先认识秦歌,私下与秦歌接触也是最多的,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他更知道“秦歌”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他理解他,知道他,更为能与他一起共创盛世而荣幸!所以他愿意选择对那些细节视而不见!
而书房内,萧墨玄依旧独自坐着。他重新拿起那方玉镇纸,指尖感受着微凉的触感,目光投向窗外,却似乎没有聚焦在任何实物上。
“秘密……”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如夜。
崔佑璋对他的劝诫听进去了,权衡利弊之下,他决定暂时按下自己一探究竟的心思。
但那种古怪的感觉,却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在了心底。他不会主动去强行挖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完全停止观察。
那位总是带着疏离礼貌、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惊慌与倔强的“秦公子”,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萧墨玄的嘴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的弧度。
或许,保持一定的距离,静静地观察,等待秘密自己浮现出蛛丝马迹,会是更有趣的做法。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