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赤吓得浑身发抖:“老将军他……他连床都下不了了……”
“我不管!”默哆像疯了一样冲向病榻,一把掀开呼邪图身上的皮袄。
“呼邪图!你是我父汗留下的人,难道要看着燕然部亡在我手里吗?”
呼邪图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映出默哆狰狞的脸,他咳了两声,咳出的痰带着血丝,声音细若游丝:“可汗……息怒……骑兵……不能再拼了……”
“不拼?难道等死吗?”
默哆的声音发颤:“巴图尔联合了拓浑、苍狼部,再不出击,他们就要打到王庭了!”
呼邪图喘息着,示意亲卫取来他的弯刀。
那柄伴随他征战半生的弯刀,此刻竟需要两只手才能握住,他将刀鞘抵在默哆掌心:“可汗……用这个……召集旧部……”
他顿了顿,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让……让哈赤带左翼骑兵去袭扰苍狼部……我……我带右翼……去断蒙兀部的粮道……”
“老将军!”
哈赤惊呼:“您的身子……”
“去吧……”
呼邪图闭上眼,一滴浊泪从眼角滑落:“我是燕然的人……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三日后,呼邪图被亲卫抬上战马,裹着比往日厚三倍的皮袄,身后跟着五千旧部骑兵。
寒风掀起他花白的头发,他却挺直了脊梁,像一株在风雪中不倒的枯木。
默哆站在王庭高处,看着那支缓慢移动的队伍,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一直忌惮呼邪图的威望,却在这一刻明白,这个快死的老人,是燕然部最后的支柱。
接下来的三个月,漠北草原成了绞肉机。呼邪图用最后的力气,布下了一连串诡谲的战术,他让骑兵佯装溃败,引蒙兀部深入冰原,再趁夜点燃枯草,用浓烟逼他们陷入雪坑;他派死士混入拓浑部,散布“巴图尔要独吞胜利果实”的谣言,让联盟从内部瓦解。
每一场胜利,都伴随着呼邪图咳得更凶的喘息。
当他率部收复被苍狼部占领的粮仓时,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他却笑着对亲卫说:“看……燕然的狼……还没老……”
春雪消融时,叛乱终于被平定。
春天,巴图尔带着残部逃往西域,拓浑、苍狼部臣服,燕然王庭的炊烟重新升起,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拄着弯刀站在帐外的身影。
呼邪图死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临终前,他攥着默哆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可汗,自先汗病逝之后,草原不断起乱,望陛下能够一改从前以武镇压,恩威并施,尽量安抚住草原其余诸部,首先要提防的便是……中原……白洛恒……是个……厉害角色……他一心想要等着草原衰落之后,趁机北上,夺回默南……可汗……先汗对臣有提拔之恩,他托付,我能辅佐你开创出一番事业,可臣如今薄命,我不能再辅佐可汗了……望可汗能效仿先汗所为,任人唯贤,开创伟业……”
默哆跪在床前,看着老将军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忽然觉得整个王庭都空了,他临死前对自己的这一番嘱托,彻底卸下了他心里面自始自终对这位老将的防备……
帐外传来牧民的欢呼,庆祝叛乱平息,他却听出了那声音里的疲惫 这场内乱,让燕然部折损了一半骑兵,牛羊死了七成,就算赢了,也只剩一个空壳,若是再等到下一年的冬天,他们好像,已经没办法解决了……
消息传到建安城时,白洛恒正在广贤馆听温彦讲帝王战略。
内侍低声禀报的瞬间,他握着竹简的手指猛地收紧,竹片硌出了深深的印子,却浑然不觉。
“陛下?”温彦察觉到他的异样。
白洛恒抬起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亮:“温公,你说,春天是不是适合用兵?”
温彦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抚掌笑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漠北内乱刚平,元气大伤,又失了呼邪图这员良将,正是……”
“正是北伐的好时机!”
白洛恒起身,兴奋难耐:“传朕旨意,命云州都督王礼整肃军备,清点西域战马;命萧澈拟定北伐方略,三个月内,朕要看到可行的章程!”
他大步走出广贤馆,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极了漠北草原此刻的景象。
默啜死了,呼邪图也死了,剩下一个鲁莽的默哆,燕然部早已是强弩之末,十三部联盟名存实亡,这盘棋,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回到乾宁宫时,殿内正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裴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却带着满足的笑,乳母抱着一个襁褓,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孩,呼吸均匀,眉眼像极了白洛恒。
“陛下回来了。”裴嫣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白洛恒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忽然觉得连日的焦灼都散了。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在破晓时分,哭声洪亮得像要穿透宫墙。
“刚睡着。”
裴嫣轻声道:“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白洛恒握住她的手:“叫白诚吧。诚信的诚。愿他将来待人以诚,也愿我大周能以诚信待天下,让百姓都能安稳度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朕还想封他为楚王。楚地乃是龙兴之地,意义非凡,这以后要让他辅佐乾儿。”
裴嫣笑了,眼角泛起泪光:“好,就叫白诚。”
三日后,建安城张灯结彩,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清明殿内摆满了西域的葡萄酿、江南的鲈鱼,文武百官按品级落座,觥筹交错间,都在议论两件大事,一是皇后诞下皇子,二是漠北传来呼邪图的死讯。
酒过三巡,白洛恒举杯起身,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着阶下的群臣,声音朗朗:“今日设宴,一来是为朕的三子白诚庆生,朕已封他为楚王,愿他将来能为大周建功立业,不负百姓;二来……”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想必诸位都已听闻,漠北呼邪图老贼已死。默啜、呼邪图,这两个让我大周边军寝食难安的名字,如今都已成了枯骨!”
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燕然部经此内乱,元气大伤,十三部联盟分崩离析。
”白洛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朕意已决,待明年秋收之后,便挥师北伐,彻底平定漠北,让草原的马蹄,再也踏不进我大周的土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纷纷起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周云庆按捺不住激动,摇晃着身躯上前:“陛下,臣愿率军先锋,直捣燕然王庭,取默哆狗头来献!”
“周将军稍安勿躁。”
白洛恒笑着摆手:“北伐之事,需从长计议。萧澈已在拟定方略,待西域战马驯养完毕,边军粮草备足,便是我们出兵之时。”
他看向温彦:“温公,还需劳烦你再多费心,教导太子和两位皇子,让他们知道,这江山来得不易,守得更难。”
温彦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