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被轻轻敲响时，我正蹲在阳台角落。把假学历证书往行李箱最底层塞。硬壳证书刮过黑色卫衣袖口。留下道浅白划痕，像道没愈合的疤。阳台晾衣绳上的衬衫没干，水珠滴在行李箱上，晕开深色印记——是昨天闲鱼淘的二手衬衫，选了耐脏的藏蓝色，准备跑路时穿。你说这藏蓝色，能帮他瞒过多久？
“许烬，开门呀！”门外传来周萌的声音。裹着晚风的凉意，还带着轻快笑意。
我赶紧把行李箱推到洗衣机后面，用防尘布盖住。又拍了拍卫衣上的褶皱，才快步走到玄关。从猫眼看出去，她手里拎着银色保温桶，背包带子斜挎在肩，发梢沾着片落叶——该是从公司直接来的，没回家换衣服。这片落叶，是不是路上风吹来的？
“来了。”我打开门，故意露出左手腕的旧伤疤。指尖还沾着整理行李箱时蹭到的灰尘。
周萌立刻笑起来，把保温桶往我手里塞：“快接好，还热着呢！”“我今天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新鲜五花肉，炖了两个小时，肯定合你口味。”保温桶提手带着她手心的温度，隔着塑料都觉得烫。
进屋时，她的目光扫过客厅。我心里紧了紧——怕她看到阳台的防尘布，更怕她发现没收拾完的假证件。可她没在意，径直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我帮你摆菜，你去洗手，马上就能吃。”
餐桌上还放着我早上没收拾的外卖盒，里面剩着半盒凉炒饭。我赶紧想收起来，她却按住我的手：“别收了，一会儿一起洗就行。你快去洗手，我来摆菜。”她的手指碰到我手背，有点凉，却很软，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枝。
我转身去洗手间。冷水泼在脸上，才稍微压下慌乱。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红血丝——昨晚改跑路计划，只睡了三个小时。手机放在洗手台边，屏幕亮了下，是母亲发来的：“小烬，检查的事，你别太着急，要是钱不够，妈可以先不做……”我赶紧关掉微信，不敢再看。母亲总这样，自己病得重，却还想着替我省钱。可我知道，这检查不能不做，上次医生偷偷说，母亲的肾功能在恶化，再拖下去，透析都没用了。你说当子女的，是不是都怕欠父母太多？
走出洗手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保温桶里的红烧肉盛在白瓷盘里，油亮亮的，上面撒着切碎的香菇。香味裹着热气飘过来，填满整个loft。旁边还有一小碟清炒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很爽口。
“快坐呀！”周萌把筷子递到我手里。自己拿起勺子，舀了块带香菇的红烧肉放进我碗里：“你上次跟我说爱吃香菇，我特意多放了点，炖得特别烂，你尝尝。”
我夹起那块肉，牙齿刚碰到，香菇的鲜和五花肉的香就在嘴里散开。肉炖得确实烂，入口即化，连肥肉都不腻。可我没什么胃口，只觉得喉咙发紧——我上次随口提的喜好，她居然记到现在。你有没有过随口说的话被人记在心里的时刻？
“怎么样？好吃吗？”她睁着眼睛看我，眼里满是期待，像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好吃。”我点点头，又夹了块青菜：“你也吃，别光看着我。”
她笑着答应，自己却只夹了几口青菜，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我夹肉：“多吃点，你最近肯定累坏了，又是跟Smith对接，又是准备清关文件。”她舀了勺肉汤，浇在米饭上：“这个汤泡饭特别香，你试试。”
我照做了，肉汤混着米饭的清甜，确实好吃。可心里的愧疚越来越重，像块石头压在胸口。阳台传来洗衣机运转的轻微声响，我知道，行李箱就在那后面，里面装着假证件、换洗衣物，还有早就规划好的跑路路线——买最早一班去广州的火车票，到了广州再转去深圳，找新地方骗下一个目标。这路线，我在心里演练过多少遍？
“对了，许烬。”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昨天在网上查了浦东的江景房，有个楼盘特别好。离地铁近，还有小阳台，能种多肉。”“我们周末去看看吧？就算现在不买，也先了解下行情，以后买房有个目标。”
我夹肉的手猛地顿住，红烧肉的油滴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油渍。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呛到，咳嗽好几声才缓解：“咳……我……我可能没时间。”
“怎么了？”她立刻递过纸巾，眼里满是担忧：“是要跟Smith对接工作吗？我们可以周末下午去，不会耽误太久的。”
“不是。”我攥着纸巾，指尖把纸都捏皱了：“公司临时安排，让我下周去广州谈大客户，得去半个月。看房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这话是早就编好的借口，可真说出口，声音还是发颤。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到失望，更怕自己忍不住坦白。
周萌的眼神果然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她攥着筷子的手指动了动，却很快又笑起来，只是笑容没了之前的轻快：“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广州比上海热，记得带几件薄衣服。”她起身走到厨房，拿出保鲜盒，往里面装红烧肉：“我给你装一盒，你路上吃，别总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她的头发扎成低马尾，发梢有点毛糙，该是没来得及打理。厨房的灯光照在她身上，镀上层暖黄色光晕，特别温柔。我突然想起睡桥洞的那个冬天，母亲也是这样，把仅有的肉留给我，自己只吃咸菜。这温柔，是不是都藏在这些小事里？
“萌萌，你……”我想说“别装了，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怕看到她哭，更怕自己动摇——母亲还在等我的钱做检查，我不能停。
她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异样，把装满红烧肉的保鲜盒递过来：“这个盒子是保温的，你路上放包里，到了广州还能吃。”“对了，我给你装了包晕车药，放在你公文包侧兜了，你记得吃。”
我接过保鲜盒，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有点凉：“谢谢你。”我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再多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很轻：“跟我说什么谢谢呀。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工作，等你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谈项目，一起赚钱，一起买房，好不好？”
“好。”我点点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阳台的洗衣机停了，周围突然很安静，只有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响，像在倒计时，提醒我该跑路了。这滴答声，是不是在数着谎言剩下的时间？
周萌开始收拾餐桌。她端着碗碟走到厨房，我赶紧跟过去想帮忙，却看到她碰掉了我放在灶台边的笔记本。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里面夹的照片滑了出来——是我两年前睡桥洞时拍的，裹着捡来的旧棉被，背景是飘雪的桥洞，脸色冻得发紫。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想赶紧藏起照片，可周萌已经弯腰捡了起来。她拿着照片看了看，眉头皱了皱：“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怎么穿这么少？”
“很久以前的照片了，跟朋友去郊外玩，随便拍的。”我赶紧编借口，伸手想拿回来：“没什么好看的，都忘了什么时候夹在里面的。”
她没多想，把照片放回笔记本，递给我：“以后少去那种冷的地方，容易着凉。”她继续收拾碗碟，水龙头的水声掩盖了我急促的心跳。我赶紧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锁上——怕她看到里面的骗局脚本，怕她知道我是骗子。
收拾完后，她看了看时间：“我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别太晚睡。”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到了广州记得给我发消息，我每天都会等你。”
“好。”我点点头，帮她打开门。
她走出去，又转身抱了我一下，身上的栀子花香裹住了我：“许烬，我等你回来。”
我没敢抱回去，只是僵硬地站着。她抱了几秒就松开，挥挥手说“再见”，慢慢走下楼。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关上门，靠在门上滑坐在地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顾怀霜发来的：“广州？你怕是想躲去深圳吧？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我猛地掏出手机，盯着短信看了很久。顾怀霜怎么知道我的计划？是一直在跟踪我，还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谎言，在等我露破绽？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掀开防尘布，露出行李箱。拉开拉链，看着里面的假证件、换洗衣物，突然觉得疲惫。周萌的红烧肉还在餐桌上，香味没散，可我觉得那香味带着苦味，像我这场用谎言编织的梦。
她记着我的口味，记着我的“规划”，却记不住“骗子的话从来不算数”——上海的爱情，有时候比外卖备注还廉价。我知道不该愧疚，我是为了救母亲，可周萌的温柔像根针，扎在我心上，连呼吸都疼。
我拿出手机，给母亲转了5000块，备注“检查费”。刚转完，母亲就发来微信：“小烬，你别太辛苦，妈没事的。”我看着屏幕，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手机上，晕开“妈没事的”四个字。我到底在做什么？是在救母亲，还是借着母亲的名义，逃避自己的懦弱？
阳台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我把手机塞进兜，拉上行李箱拉链，盖好防尘布。我知道，必须走，尽快离开上海，离开周萌，否则会被愧疚压垮。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许烬，你真能狠下心丢下周萌吗？真能看着她傻傻等你回来，等你一起去看江景房吗？
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母亲还在等我的钱做检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说，要是周萌在我走之前，发现了阳台后面的行李箱，发现了我藏的假证件，她会怎么做？会哭着问我为什么骗她，还是像当年的我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