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踏入坤宁宫东暖阁。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而沉闷的酒气，混合着冷寂的檀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却不可避免地扫过那架被屏风半掩着的、曾经浸透了乌血的产榻，心中猛地一揪，迅速移开视线，快步绕行过去，来到内室。
内室的酒味更为浓烈。玄烨并未安卧在榻上，而是直接平躺在临窗的炕上，身上只随意搭着一件外袍，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不得安宁。
“皇上，臣妾来了。”蓁蓁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烨闻声，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醉意与迷茫，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蓁蓁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轻轻吸了口气。
“你来了！你来了！”他喃喃着，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深切的渴望，仿佛等待了许久许久。
蓁蓁手腕被攥得生疼，面上却因他这不同寻常的热切而飞起红霞，低声应道：“是，是臣妾来了。”
玄烨仿佛确认了什么，猛地一用力，将她拽得踉跄一下，跌坐在炕沿。不等她反应，他已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脸颊埋在她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肌肤上。
“你终于肯来看朕了！你终于肯入朕的梦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蓁蓁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
但被自己心爱之人这般紧密地拥抱，听着他不同于往日的依赖低语，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一股混合着受宠若惊和巨大喜悦的暖流冲刷着四肢百骸。
她试探地轻轻回抱住他，柔声道：“若是皇上愿意，臣妾日日都来见您。”
“朕想你……朕日日都想你……”他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蓁蓁的心被这话语烫得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回应：“臣妾……臣妾也想您。”话音刚落，她便感到颈窝处传来一阵湿意。
他……哭了？
蓁蓁心中大震，正不知所措间，却听到玄烨用带着泣音的、破碎的语调哽咽道：“芳仪……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就撇下朕和保成……一个人走了……”
芳仪！
仁孝皇后的闺名！
蓁蓁只觉得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头顶，瞬间将她从短暂的云端打落冰窟！
原来皇上这般浓烈的情意，这般滚烫的泪水，这般依恋的拥抱……从头到尾，都不是给她的。他只是醉得狠了，将她错认成了那个早已薨逝、却永远刻在他心尖上的元后赫舍里氏！
巨大的失落和酸楚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浑身冰凉。可肩上那滚烫的泪痕又是如此真实，抱着她的手臂是如此用力，仿佛她是唯一的救赎。
被自己倾心爱慕的君王这样抱着，即便他口中唤着别人的名字，那份炽热的温度依旧灼烧着她的心，让她感到一种夹杂着剧痛的幸福。
她心中微痛，犹豫了片刻，终究是舍不得推开这偷来的温存。
她用那只未被抓住的手，极其轻柔地、生疏地拍抚着玄烨因哽咽而微微颤抖的宽阔后背，模仿着她想象中那位贤后可能会有的温柔语调，低声道：“臣妾也想皇上，臣妾这不是来了吗……”
“你来了好……你来了真好……别再走了……”玄烨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那双盛满悲痛和思念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眼里，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他手臂一用力，将她拽上暖榻，炽热的吻带着酒气落下，仿佛急于确认她的存在。
蓁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砸得头晕目眩，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应该提醒皇上认错了人，可情感上，她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根本无法抗拒这梦寐以求的亲近。
等她稍稍回神，身上的衣裳已然被他急切而笨拙地扯开了大半，微凉的空气触及肌肤，让她战栗不已。
“芳仪……朕的妻……”玄烨喘着粗气，滚烫的唇流连在她颈侧，口中喃喃呼唤的，依旧是那个让她心碎的名字。
蓁蓁心中苦涩蔓延，如同吞了黄连。可与此同时，她感受到的拥抱和亲吻，却是与以往侍寝时截然不同的。
那不是帝王例行公事的临幸，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这份她从未得到过的热烈，即便是偷来的，是镜花水月，她也舍不得……舍不得亲手敲碎这短暂而美妙的幻境。
她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混入他的亲吻之中。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生涩而又决绝地，将自己彻底投入了这场由酒精和思念编织成的梦境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玄烨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带着心满意足的喟叹，沉沉睡去，手臂却仍牢牢地圈着她。
蓁蓁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忍着身体的酸软与不适，悄无声息地起身。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快速地穿好已被揉皱的衣裳，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不敢再多看榻上熟睡的君王一眼，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内室。
轻轻推开殿门，梁九功果然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守在门外，一张脸愁得比苦瓜还皱，在惨白的灯笼光下更无血色。
见到蓁蓁出来，他几乎是扑了上来，压低了嗓子带着哭腔道：“哎呦喂我的格格！您可算是出来了！您……您这可真是害惨奴才了！这……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日要是……”
蓁蓁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又羞又愧又后怕，看着梁九功的模样，低声道：“给公公添麻烦了……皇上……皇上醉得厉害，明日醒来，不一定……不一定能记着这回事。”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梁九功，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梁九功急得跺脚，声音压得极低：“可是格格！这……这敬事房的册子还是得记啊！这……这流程瞒不过去啊！”
蓁蓁咬了咬唇，强自镇定道：“皇上日理万机，平日里……也不会特意去翻看这些琐碎玩意儿。只要无人刻意提起……”她抬眼看向梁九功，眼神里带着恳求，“若是……若是他日皇上问起，或是太皇太后、太后问起，一切罪责，都是臣妾一人之过，是臣妾胆大妄为，趁皇上酒醉……与公公您无关。”
梁九功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只能盼着皇上明日酒醒，真的如马佳格格所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挥了挥手，低声道：“格格快些回去吧，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奴才……奴才自有分寸。”
蓁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多留，拢了拢衣襟，低着头，快步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梁九功对着重新关上的殿门，愁肠百结，不知明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