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陌生宫殿,心中又压着对桑宁的担忧,和明日才能相见的煎熬,圆姐在永和宫西配殿的第一夜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宫道隐约的更漏声,乃至殿内细微的声响,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搅扰着她的心神。直到天色将明,才勉强迷糊了一会儿。
第二日起身时,眼下的青影便遮掩不住,面色也带着几分憔悴。春桃进来伺候,一见之下便吓了一跳,心疼道:“主子,您这脸色……昨夜可是熬了大夜?奴婢这就叫底下人赶紧熬碗补气血的鸽子汤来!”说着就要转身去吩咐。
“不必了。”圆姐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叫住春桃,“给我送碗普通的热汤来暖暖身子就行。鸽子汤……晚些再炖吧,等我下午去看桑宁的时候,一并拿过去。”她心里记挂着桑宁,想着妹妹被禁足这些天,恐怕也受惊受累,需要好好补一补。
春桃明白主子的心思,应了声“是”,便出去吩咐小宫女准备热汤。
圆姐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便坐到了临窗的暖炕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的东配殿。
那扇紧闭的窗棂,依旧严丝合缝地关着,将内里的光景彻底隔绝。天色已亮,那窗内却无一丝光线透出,显得异常沉寂。
“宁儿她还未起身吗?”圆姐不禁低声嘀咕,眉宇间带着疑惑和隐隐的担忧。这不像桑宁的性子,那丫头平日里最是爱热闹,晨起总喜欢开窗透气。
春桃端着热汤进来,正好听见,便回道:“主子放心,宁主子怕是早就起身了。奴婢今早天蒙蒙亮时从后殿值房出来,就听见绯云姐姐在东配殿里头和宁主子说话呢。”
“既起了身,也不掌灯也不开窗?”圆姐的眉头蹙得更紧,接过春桃递来的热汤碗,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手心,却驱不散心头的忧虑,“这天一日冷过一日了,炭盆子可烧足了?也不知她那里炭火够不够用,别冻着了……”她说着,目光又落回那扇紧闭的窗。
春桃见状,连忙宽慰道:“主子,您看您,又着急了不是?李福公公不是说了吗?万岁爷的意思,让宁主子安安静静把这悔过的日子过完,今儿晚上就满七日了!下午咱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去瞧她了!您何必急于这一时?宁主子有绯云姐姐她们照顾着,定是无碍的。”她一边说,一边替圆姐将汤碗里的勺子摆正。
圆姐也知道自己有些心焦,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她低头舀了一勺热汤,慢慢喝着。目光扫过殿内正在擦拭桌案的秋菊,想起昨夜她们的安置,便问道:“对了,你们昨夜在何处歇的?可还是原先绯云她们住的后殿耳房?”
她话音刚落,端着水盆进来的秋菊就抢着答道:“主子您可别提了!昨儿夜里,李福公公倒是好心,说正殿后头的同顺斋侧殿宽敞又暖和,让奴婢们搬去那里住。可春桃姐姐说,那同顺斋侧殿以前是宁主子身边大宫女的住处,咱们住了不合规矩,硬是没让搬!最后……最后奴婢们就挤在西侧殿后头的小耳房里头凑合了一夜!”她说着,小脸皱成一团,满是委屈,“那耳房根本就没收拾过!灰扑扑的,床板上就一层薄褥子,又冷又硬!还有股子怪味儿!”
“就你话多!”春桃立刻瞪了秋菊一眼,语气带着责备,“主子面前,抱怨什么!”
秋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但脸上的委屈藏不住。
圆姐放下汤勺,看向春桃:“那同顺斋侧殿,是先前绯云的住处?”
春桃点点头:“回主子,是的。秋菊说得没错,李公公是安排了那里。但奴婢想着,咱们刚搬进来,宁主子又……又挪到了东配殿,咱们住到正殿后头去,总归不太好,怕惹人闲话,也怕宁主子那边知道了心里更不痛快,就自作主张带她们住到西耳房了。”
“那你们住的那西耳房,可还舒适?”圆姐追问,目光带着关切。
春桃连忙道:“回主子,还算宽敞,能住人,收拾收拾就好了。”她试图轻描淡写。
“主子您莫听春桃姐姐这般讲!”秋菊忍不住又插嘴,这次声音小了些,但带着控诉,“那西耳房不仅没有咱们在钟粹宫时的后耳房一半大,还挨着净室呢!奴婢瞧着,那净室就是从那耳房硬隔出来的一个小间!夜里味道可冲了!熏得人脑仁儿疼!”她说着还夸张地揉了揉鼻子。
圆姐看向春桃,春桃无奈地点点头,证实了秋菊的话并非全然的夸张。
圆姐眉头微皱,心中对李福的安排有些不悦,但也明白春桃的顾虑是对的。她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你们今日就搬去同顺斋侧殿住下。”
“主子?”春桃有些迟疑。
“无妨,”圆姐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同顺斋侧殿既然空着,放着也是放着。你们是我带进来的人,自然要住得舒心些。总不能叫你们日日闻着臭味入睡,把咱们小春桃和小秋菊都熏臭了,那可怎么好?”她说着,还故意朝秋菊眨了眨眼。
秋菊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谢主子恩典!主子最好了!不过……”她促狭地朝后殿努努嘴,“冬梅值了夜,这会儿还在里头补觉呢,奴婢瞧着她睡得可香了,估摸着一会儿起来,就变成臭冬梅啦!”
她这话一出,连绷着脸的春桃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殿内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圆姐看着两个丫头,脸上也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端起汤碗,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水,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扇依旧紧闭的窗棂。
下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