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得了苏麻喇姑的准信,哪里还坐得住?一颗心雀跃得几乎要飞出胸膛。她连冰镇的瓜果也顾不上吃,提起裙裾,一路小跑着就冲向了钟粹宫。
“姐姐!姐姐!”还未进殿门,桑宁清脆又带着喘息的呼唤就传了进来。
圆姐正在窗下看书,闻声抬头,就见桑宁脸颊泛红,额角带着细汗,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跑得这样急,当心摔着!”圆姐放下书卷,起身迎她,语气带着关切,心中却已隐隐猜到几分。
“找到了!姐姐!琥珀找到了!”桑宁一把抓住圆姐的手,兴奋地摇晃着,“苏姑姑刚亲口说的!人就在南苑行宫!苏姑姑说那边还有些差事要交接,过几日就能把人给我送回来!”她一口气说完,小脸因为激动而更加红润。
圆姐心中猛跳,面上迅速浮起惊喜:“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老祖宗和苏姑姑办事当真是雷厉风行!”
她拉着桑宁坐下,递过自己的帕子让她擦汗,语气激动:“快跟姐姐说说,苏姑姑还说了什么?人在行宫何处当差?可还安好?”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心中却为这个速度暗暗心惊。苏麻喇姑的能耐果然深不可测,但……这速度是否也意味着,琥珀的去向其实并非绝密?
“苏姑姑说就在南苑行宫!”桑宁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依旧沉浸在喜悦里,“具体做什么差事倒没细说,只说需要几日交接。不过姑姑说了,人平安着呢!姐姐,是南苑!就是咱们陪皇上秋狝去的那处行宫!”桑宁强调着地点,仿佛这地方很熟悉,琥珀在那里也显得不那么遥远陌生了。
南苑行宫!
圆姐瞳孔微缩。那地方看似清贵,远离是非,实则鱼龙混杂,势力盘根错节。王嬷嬷竟能把人遣到那里?这手伸得可够长的!或者说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推手?
她压下心头的惊疑,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桑宁的手背:“既然是南苑行宫,那就更稳妥了。没几日人就回来了,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踏踏实实地等着就是。这些日子可莫要再到处嚷嚷,显得沉不住气,反倒让旁人看了笑话去,说咱们钮钴禄家的格格眼皮子浅,为一个丫头失态。”她半是安抚半是提醒,意在让桑宁保持冷静,也避免过早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桑宁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明白!我就等着,安安静静地等着琥珀回来!”
紫禁城的天明了又暗,日升月落,时间在桑宁焦灼的期盼中悄然滑过。宫墙内的天空被分割成四四方方的蓝,而遥远的南苑行宫上空,是否也飘荡着同样的云?那里的人,是否也正经历着归期将至的忐忑?
不出三日。
当永和宫的宫门再次被叩响,通传的太监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恭敬:“苏姑姑到送琥珀姑娘回永和宫!”
桑宁几乎是飞奔着迎了出去。
院中,苏麻喇姑依旧一身深青宫装,神色沉稳。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低垂着头、身形瘦削单薄的宫女。那宫女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行宫仆役的青色布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浑身的瑟缩与卑微。
“琥珀!”桑宁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身影,声音带着哽咽的狂喜。
听到这声呼唤,那低垂的头颅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起。
苏麻喇姑上前一步,对着桑宁福了福身:“桑宁格格,奴婢奉老祖宗之命,将琥珀姑娘给您送回来了。人已带到,奴婢这就回去向老祖宗复命。”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桑宁身后闻声赶来的绯云,又落回桑宁脸上,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仿佛有未尽之言,但终究只是化作一句:“格格留步,奴婢告退。”说完,便带着随从,如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似乎不愿在此处多停留一刻。
桑宁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琥珀,也顾不上仔细琢磨苏麻喇姑的神色。她几步冲到琥珀面前,一把拉过她冰凉的手,急切地上下打量。
这一看,桑宁的心猛地揪紧了。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在她身边神采奕奕、伶俐活泼的大丫头模样?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脸色蜡黄,唇无血色。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布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最让桑宁心痛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明亮有神,如今却空洞无光,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惊惶和麻木。
“琥珀……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桑宁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琥珀被桑宁拉住手,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兽。她飞快地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桑宁满是泪水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瘦削的脸颊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灼热滚烫。可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头,泪如决堤。
“琥珀!琥珀你别哭啊!”桑宁见她哭得如此凄惨,自己也心疼得不行,眼泪掉得更凶了,“是不是在行宫……受了欺负?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她拉着琥珀往屋里走,想让她坐下说话。
琥珀依旧只是摇头,哭得浑身都在抽搐,那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一旁的绯云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昔日一同伺候主子的姐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见她只是哭不说话,心中又痛又急,忍不住带着哭腔嗔怪道:“琥珀!你这丫头!主子千辛万苦,求了太皇太后开恩,才把你从行宫那地方找回来!你倒好,回来了连句话都不会说,就会哭!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委屈,告诉主子,告诉咱们!”
绯云的质问,非但没有让琥珀开口,反而像是触动了某个更深的开关。琥珀猛地挣脱桑宁的手,双手死死捂住脸,身体蜷缩下去,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绝望的姿态,看得桑宁和绯云肝肠寸断,也跟着蹲下身,抱着她哭作一团。
圆姐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永和宫,心中本存疑虑,一进殿门便见这主仆三人抱头痛哭的凄惨景象。
心猛地一沉,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人不是回来了吗?该高兴才是,怎么都哭成这样?”她嘴上说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蜷缩在地上、哭得几乎脱力的琥珀。那瘦骨嶙峋的身形,那绝望无声的哭泣,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祥。
“姐姐……”桑宁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泣不成声,“琥珀……琥珀她……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哭……她瘦得……不成样子了……”
圆姐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走到琥珀身边,尽量放柔了声音:“琥珀,别怕,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安全了。”她伸手想将琥珀扶起来,“在行宫……可吃得好?睡得好?有没有人为难你?”
琥珀在圆姐的搀扶下,颤抖着顺从站了起来,但头依旧低垂着,泪水无声地滑落。面对圆姐的询问,她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依旧紧闭着双唇,喉咙里只有压抑的抽泣声。
这反应太奇怪了!圆姐心中的疑云瞬间凝聚成冰冷的预感。她不再犹豫,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了琥珀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琥珀被迫仰起脸,泪水糊满了她惊恐而绝望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琥珀,”圆姐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张嘴!”
琥珀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拼命摇头,泪水更加汹涌,喉咙里的呜咽声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张嘴!让我看看!”圆姐的语气加重,手上的力道也微微加重。
在圆姐凌厉的目光和强硬的命令下,琥珀的抗拒土崩瓦解。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认命般地停止了哭泣,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痛苦和羞耻,一点点地张开了那一直紧闭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