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皇后扶着霜月的手缓步而出。众妃嫔连忙离座行礼,裙裾摩挲地面青砖的声音,如春风拂过柳梢。
皇后面上笑意盈盈:“这大热的天,内务府可还妥帖?诸位妹妹宫里的冰例可还够用?”
那拉庶妃抢先道:“托娘娘的福,奴才宫里的冰盆日日都是满的。”
她眼角瞥向董庶妃,后者立即接话:“娘娘仁厚,连妾这样的微末之人都能享着清凉。”
皇后唇边笑意更深:“大家同为姐妹,何必自称奴才?既是够用,那便是内务府是事办得好”转头吩咐道:“王进喜,你去叫赵昌来一趟。”
守在门口的王公公应了一声,撒腿跑去,袍角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慌得连拂尘都歪了。
皇后凤目又看向空位,岚翠适时回禀:“储秀宫格格染了风寒,今儿个一大早遣人来告病了。”
“太医院可曾去过?”
“昨儿半夜刘院判亲自瞧的。”
皇后微微颔首“那便好。”忽见桑宁案几下的绣鞋尖正不安分地画着圈:“钮钴禄格格这几日可还习惯?”
桑宁腾地站起来,发间银簪晃出细碎的光:“回娘娘,臣妾习惯着呢,这宫里的点心比家里的好吃多了!尤其是娘娘您这里的牛乳酥饼,香得馋人!”
“你倒是来我这讨食来了,一会走时给你包上一份。”
桑宁压低声音:“娘娘,这么好的东西,能不能给我姐姐也带一份...”
圆姐赶忙出声:“桑宁莫要失礼!”
皇后却笑出声来:“无妨!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岚翠,告诉小厨房,给诸位妹妹都备上一份。”转头对圆姐道:“你这妹妹倒是个实心眼的。”
桑宁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娘娘!娘娘您就是观音在世!”
皇后不禁失笑:“赏些点心就成菩萨了?改日赏你钗环,怕是要把本宫当王母供着了?”
“难能呢,臣妾只会更喜欢娘娘!”
殿内笑声方起,皇后对着圆姐玩笑嗔怪:“瞧瞧你这妹妹,促狭鬼!”
“是娘娘宽宏,才容我几人谈笑。”
殿内笑声未歇,皇后忽然看向舒舒::“佟佳格格今日怎得少言,可是身子不爽利?”
舒舒闻言:“许是昨夜蚊子扰人,没有睡好,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面上一片关心:“那可要多加注意!霁雪,去取些御制的驱蚊香囊来!”
舒舒行礼谢恩:“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又看向众人:“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往后请安就改在朔望之日(初一十五),秋分后再复旧例。”
“娘娘圣恩!”
皇后挥挥手,“无事大家便散了吧,记得拿上点心。”
“臣妾告退!”
几人退出坤宁宫,正巧看见内务府总管赵昌风风火火的往这赶。
圆姐和桑宁在钟粹宫院中闲谈,留下来拿点心的秋菊和琥珀相跟着回来了。
秋菊凑到她二人耳边:“主子,方才我们看见赵公公从里头出来,手里拿着满满一荷包金瓜子呢!”
琥珀跟着接话:“可不是,那荷包都快撑破了,赵公公那脸笑的褶子都出来了。”
圆姐点点她二人脑袋:“好了快莫要嚼舌根了,这么热快进屋歇歇。”
桑宁早等不及,拽着琥珀就往里跑:“牛乳酥饼呢?快!快让我尝尝!”
进屋之后还未来得及落座,酥皮饼子已然被桑宁塞入口中,酥皮簌簌落下,沾了满襟奶香。
后跟着进来的圆姐摇头轻笑,取出绢帕为她拭去唇边碎屑:“慢些吃,仔细噎着。我那份也留给你可好?让你这小馋猫吃个尽兴。”
桑宁闻言眼睛一亮,顺势抱住圆姐的手臂撒娇:“姐姐待我最好了!”那亲昵的模样,倒像是又回到了闺阁时光,全然不似身处深宫之中。
圆姐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帕子上沾染的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窗外石榴花开得正艳,映着姐妹二人亲密的身影,倒成了这深宫之中难得的一抹温情。
另一边,舒舒却是真真生了病。许是中了暑,回宫后她便躺在床上,整个人罗衫尽湿,额前的碎发都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梅香见状忙唤其他宫女过来:“腊月快去请太医!寒月速去和唐嬷嬷知会一声!”
“慢着!”舒舒突然支起身子,一把攥住梅香的腕子。
她面色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透湿,却仍强撑着道:“若是今晚表哥宣我伴驾,我病了岂不便宜了别人?”
梅香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是格格您的身子!”
“无妨,我自有分寸。”舒舒咬着唇摇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梅香的皮肉“打盆热水来,替我擦身更衣。”梅香腕上立刻现出几道红痕。
几个宫女手忙脚乱地伺候着,铜盆里的水换了一遭又一遭。舒舒闭目靠在浴桶边,任由她们用浸了薄荷的帕子擦拭身子。蒸腾的热气里,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申时三刻,梁九功的脚步声再次在钟粹宫响起。
舒舒猜的不错,今日正是翻了她的牌子。她猛地睁开眼,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她推开搀扶的宫女,自己整了整衣襟,那病容竟已去了七分。
梅香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自家格格挺直腰杆迎了出去,方才还虚弱无力的嗓音此刻清亮如常:“臣妾接旨。”
梁九功那双阅人无数的老眼在舒舒脸上打了个转,见她面色虽白却强撑着精神,便温声道:“格格脸色瞧着不大好,可要奴才回禀主子爷,另择个日子?”
舒舒闻言,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脸上却绽出明媚笑意:“劳公公挂心,不过是方才贪凉,在冰盆前多坐了会儿。”说着还故作轻松地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您瞧,我这会儿精神着呢。”
梁九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躬身道:“那奴才酉时三刻再来接您。”临走时又回头补了句,“格格若是身子不适,千万莫要硬撑。”
待梁九功的脚步声远去,舒舒立刻软了身子,被梅香一把扶住。她咬着唇吩咐:“快去把妆奁里那盒胭脂取来,要最艳的那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