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西郊，废弃工业区。
夜风卷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刮过斑驳的墙皮。几盏残存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姜眠裹紧了身上那件印着卡通骷髅头的连帽卫衣，对着旁边全副武装、面色冷峻的周凛小声嘀咕：“我说周组长，你们异管司挑的潜入点也太‘接地气’了，这味儿…比地府忘川河边上那垃圾处理站还冲。”
周凛没理她的贫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前方那座被高耸围墙圈起来的巨大仓库。围墙顶端缠绕着带刺的铁丝网，几个早已失效的监控摄像头歪歪扭扭地挂着，像被遗弃的黑色骷髅。这里是陆沉舟雷霆手段下，刚刚被陆氏集团强制收购、勒令停业整顿的“宏发建材”三号仓库，也是张氏控股的重要产业之一。
“气味是障眼法。”周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行动组特有的冷硬，“根据陈星破解的张家内部通讯残留片段和魂能探测仪异常波动定位，就是这里。张清远在资金链被陆沉舟斩断后，这里反而加强了‘安保’。”他指了指围墙阴影里几处不自然的、如同凝固石油般的污迹，“低级的阴气屏障，防鬼不防人，但能干扰普通电子设备。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们会从‘玄学’和‘商业’两个维度同时下手。”
姜眠掏出她那支荧光绿的“判官笔plus”，笔帽顶端的小罗盘指针正对着仓库大门方向疯狂抖动。“阴气浓度超标，还混杂着…一股子行尸走肉的馊味。啧，张家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没品了。”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潜入过程比预想的顺利。陆沉舟的收购行动显然让张家措手不及，真正的防御力量似乎都集中在更核心的区域。周凛用特制的、能屏蔽低阶灵能干扰的电子卡轻易划开了仓库侧门生锈的电子锁——这卡还是陆沉舟让技术团队连夜赶制，通过陈星送来的。
“资本家偶尔还是有点用的。”姜眠嘀咕着，跟着周凛闪身进入。
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微弱的月光隔绝在外。一股混杂着浓重灰尘、陈旧木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两人。仓库内部空间大得惊人，高耸的钢架结构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远处几盏悬挂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冰冷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被灯光切割出的、如同舞台般的区域里，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姜眠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影。大约二十几个。
他们穿着统一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排成两条僵直的队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移动着。动作是机械的流水线作业：从左侧堆积如山的巨大木箱中，搬起一个，转身，迈着完全一致、如同丈量过的步伐，走向仓库深处某个被阴影笼罩的装卸平台，将木箱放下，再转身，走回起点，重复。
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甚至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不可闻。只有沉重的木箱落地时发出的闷响，以及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巨大空间里规律地回荡，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他们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眼窝深陷，瞳孔涣散无光，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嘴唇干裂，微微张开，却没有任何气息进出。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和前襟，在灯光下反射出黏腻的光，但他们的表情却是一片空白，麻木得如同橱窗里的假人。
“活尸…”周凛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特制枪柄上。异管司处理过不少灵异事件，但眼前这种将活人变成行尸走肉、进行大规模奴役的景象，依旧冲击着人的底线。
“不是尸，魂还在，只是被‘钉’死在躯壳里了，比死了还难受。”姜眠的声音冷了下来，判官笔的笔尖亮起一点幽绿的荧光。她眯着眼，视线锐利地穿透昏黄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每个工人后颈衣领下，隐约透出的一抹暗红色符文印记——控魂符。“张家这帮孙子，真把《劳动法》当厕纸了？这加班强度，阎王爷看了都得直呼内行。”
她的目光转向那些被搬运的木箱。箱子是厚重的原木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但边缘缝隙里，却隐隐渗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只有她的“专业”眼睛才能清晰看到的幽蓝色光晕。幽垠粒子！而且浓度不低！这玩意儿沾上活人魂魄，轻则浑浑噩噩，重则直接崩解，变成无意识的能量体。张家收集这么多沾染幽垠粒子的东西想干嘛？
“目标确认，就是这些箱子。”周凛低声道，微型摄像头已经将现场画面同步回指挥车和异管司总部。“陈星，分析工人状态，寻找安全介入点，优先保证人员安全。姜眠，能解除那些控魂符吗？”
“范围太大，强行群体解除，这帮人的魂魄可能当场就散了，跟摔碎的瓷器似的。”姜眠眉头紧锁，判官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得找到‘主控符’或者施术者，擒贼先擒王。而且…这地方给我感觉很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盯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仓库深处那片浓郁的阴影里传来。
哒…哒…哒…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从容，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人的心尖上。
昏黄的灯光边缘，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踱出。深青色的中式立领长衫，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郁。张清远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看似温文尔雅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钉在姜眠和周凛藏身的货架阴影处。
“深夜造访我这小小的仓库重地，姜顾问，周组长，”张清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那些机械的搬运声，带着一丝虚假的惊讶和浓浓的嘲讽，“不知是异管司的公干，还是陆总裁的…商业侦察？”他特意在“商业侦察”上加重了语气，显然对陆沉舟的收购行动耿耿于怀。
周凛身形微动，就要现身。姜眠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自己从货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脸上瞬间切换成营业式的灿烂假笑，还顺手拍了拍卫衣上蹭到的灰。
“哎哟，这不是张少吗？巧了这不是！”姜眠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脆，“我跟周组长晚上吃撑了，出来遛弯消食儿，这不，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您这仓库大门敞亮，我们就进来借个光，顺便观摩学习一下贵家族先进的企业文化——瞧瞧这流水线作业，这员工执行力，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连口水都不用喝！佩服佩服！张少管理有方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靠近一个正在搬运箱子的工人。那工人对她的靠近毫无反应，依旧眼神空洞地执行着指令。姜眠的指尖藏在袖子里，判官笔的笔尖隔着衣服，飞快地在那工人后颈的控魂符上方凌空虚点了几下。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没入符文中。
张清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阴鸷地盯着姜眠的小动作：“姜顾问说笑了。我张家小门小户，哪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倒是姜顾问，三番两次坏我好事，如今更是傍上了陆沉舟这棵大树，手段愈发令人刮目相看了。”他向前踱了一步，长衫下摆无风自动，“这仓库里的东西，可不是给外人看的‘企业文化’。我劝二位，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
他话音未落，那几十个如同精密机器般运作的工人，动作齐刷刷地一滞！所有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在了姜眠和周凛身上！那麻木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一股浓烈的、带着绝望和暴戾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从他们身上爆发出来，将两人死死锁定！整个仓库的温度骤降，昏黄的灯光都开始滋滋闪烁，明灭不定。
控魂符被强行激发，这些工人被瞬间转化成了充满怨气的杀戮傀儡！
周凛瞬间拔枪，特制的枪口闪烁着针对灵体的幽蓝光芒。姜眠则手腕一翻，那支荧光绿的判官笔已然握在手中，笔尖绿芒吞吐，蓄势待发。她的目光却死死盯住张清远，嘴里还在跑火车：“否则咋样？张少打算让这些兄弟给我们表演个集体工间操？加班费结了吗？五险一金交了吗？劳动仲裁了解一下？”
张清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否则，就让我的这些‘员工’，好好招待一下二位贵客！”他猛地一挥手！
“吼——！”几十个被怨气彻底吞噬的工人，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嘶吼，如同被拧紧了发条的恐怖玩偶，带着浓烈的死气和狂暴的戾气，从四面八方僵硬而迅猛地扑了过来！动作虽然带着行尸的僵硬，但速度却快得惊人，破风声瞬间撕裂了仓库的死寂！
“动手！”周凛低喝一声，枪口喷出幽蓝色的能量束，精准地击中冲在最前面一个工人的膝盖。那工人身体猛地一歪，但只是顿了顿，膝盖处萦绕起一股黑气，竟又挣扎着继续扑上！物理伤害对这些被怨气强化、魂魄被禁锢的躯体效果有限！
“啧，麻烦！”姜眠不退反进，判官笔在手中挽了个花哨的笔花，如同持着一把短剑。“判官笔plus，今天给你升个级！看招——‘思想品德教育’符！”她口中喊着不着调的名字，笔尖却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凌空画出一个极其繁复的符文。符文成型刹那，金光大盛，化作一道半圆形的光弧，猛地向前推出！
嗡——！
金光所过之处，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工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净化之力的墙壁，身上缠绕的浓黑怨气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淡化不少。他们的动作猛地僵住，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活人的痛苦和茫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体内被禁锢的魂魄正在与控魂符的力量激烈对抗。
“有效！但范围不够！”周凛一边点射，延缓其他工人的冲击速度，一边吼道。更多的工人已经绕过金光屏障，如同潮水般涌来，挥舞着僵硬却力量惊人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和浓烈的阴冷。
“知道啦！周扒皮！”姜眠嘴上抱怨，动作却丝毫不停。她身形灵动地在几个扑来的工人间隙中穿梭，判官笔如同穿花蝴蝶，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戳在那些工人后颈的控魂符上！
噗！噗！噗！
笔尖绿芒一闪即灭。每一次点中，都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如同气球泄气的声音。被点中的工人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最后一丝狂暴的戾气骤然熄灭，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灵魂，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后颈上的控魂符，如同被火燎过的纸片，迅速焦黑、剥落。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一个个“拔线头”，但效率太低！面对几十个悍不畏死的怨气傀儡，她和周凛如同陷入泥沼。
“擒贼先擒王！”姜眠再次避开一只抓向她面门的青灰色手臂，判官笔反手点在那手臂的麻筋位置（虽然对傀儡效果不大，但能迟滞动作），目光如电射向躲在后方好整以暇的张清远。“姓张的，给员工下咒当电池，你这老板当得也太缺德了！今天‘姜半仙’就免费给你算一卦——你印堂发黑，五行缺德，命犯太岁，有血光之灾啊！”
她嘴上骂着，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是要硬生生冲破傀儡的包围圈，直取张清远！
张清远冷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玉牌。玉牌幽光一闪，仓库深处那片原本就浓郁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厚实的、不断翻滚的黑暗之墙！阴冷、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心！”周凛的警告声传来，同时枪声更加密集，试图为姜眠分担压力。
姜眠去势不减，判官笔笔尖金光再次凝聚，准备硬撼那面黑暗之墙。就在她的笔尖即将触及翻滚黑雾的刹那——
嗡！
她口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是陆沉舟给她的那个特制加密手机！一条信息弹出在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和一个附件：
「扫描完成。目标木箱材质：百年阴沉木。内容物：高密度骨质残留（疑为大型古生物骸骨碎片），表层浸染未知高能粒子（与‘秽心’核心成分高度吻合）。极度危险，建议远程摧毁。附件：结构弱点图（热成像+声波共振分析）—— 陆」
后面还跟着一个定位坐标，精准指向远处装卸平台上，一个刚被放下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箱。附件是一张复杂的热成像与声波共振叠加图，清晰地标示出木箱承重结构的几个薄弱点。
姜眠眼神一亮！不愧是资本家！打架还不忘远程技术支持！
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刹住冲向张清远的脚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扭转，判官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笔尖凝聚的金光目标陡然改变！不再是对准张清远或那面黑墙，而是遥遥指向装卸平台上那个被陆沉舟标记的木箱！
“周凛！掩护我！打那个箱子！照着图上的点打！”姜眠厉声喝道，同时判官笔全力挥出！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跨越十几米的距离，精准地轰击在陆沉舟标注的第一个结构弱点上！
轰——！
木屑纷飞！百年阴沉木也抵挡不住判官笔plus全力一击与精准打击点的叠加威力！木箱侧面被炸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凛的枪口喷吐出幽蓝光芒，几道能量束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紧随而至，狠狠撞在姜眠金光轰开的破口边缘另外几个共振点上！
嘎吱——轰隆！！！
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爆响！整个木箱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由内而外的精准破坏，如同被引爆的炸药桶，瞬间四分五裂！碎木块如同炮弹般向四周激射！
一股难以形容的、比仓库里原本的腐败气息浓郁百倍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像是埋葬了千年的墓穴混合着腐烂的血肉，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然而，比恶臭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木箱炸裂而弥漫开来的东西——
浓稠如墨，却又闪烁着点点诡异幽蓝色星芒的……液体。
它们不像水，更像某种活着的、粘稠的黑暗，从破碎的木箱中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缕缕带着腥甜味的白烟。
更恐怖的是，这粘稠黑液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它没有无目的地流淌，而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部分迅速扑向离得最近、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的几个怨气傀儡工人！
嗤——！
黑液接触工人身体的瞬间，如同强酸遇水，发出剧烈的反应！工人身上那件灰色的工装瞬间被腐蚀穿透，接着是皮肤、肌肉！被黑液覆盖的地方，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塌陷，露出森森白骨！那几个工人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就在剧烈的抽搐中迅速干瘪下去，几个呼吸间就化作了几滩包裹着破烂工装和白骨的粘稠黑泥！他们体内被禁锢的魂魄，连一丝青烟都没能冒出，就被那黑液彻底吞噬、湮灭！
而另一部分黑液，则如同有生命的黑色藤蔓，沿着地面，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朝着姜眠、周凛，以及…脸色终于剧变的张清远，蔓延而去！
仓库昏黄的灯光疯狂闪烁，将那些蠕动蔓延的、吞噬生命的粘稠黑暗，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