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城外的雨林,浓重的湿气凝成冰冷的水珠,从肥厚的蕨类叶片和纠结的树气根上滚落,砸在腐烂的落叶层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啪嗒”声。
帝国东南军团前锋营斥候队队长王老栓狠狠抹了一把脸,黏腻的汗水和露水混在一起,糊满了他的掌心。
他身后,二十多名斥候,在参天古木和密集藤蔓构成的迷宫里艰难穿行。沉重的开山刀劈砍着碗口粗的藤蔓,每一次劈落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头儿,这鬼地方!”旁边一个年轻斥候压低嗓子抱怨,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树根都他娘的缠成网了!这路开到猴年马月?北明那帮孙子不用想,肯定就缩在金兰,咱们犯得着钻这鬼林子,一边开路一边侦查?”
王老栓没吭声,布满老茧的手握紧了刀柄。
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头顶浓密的树冠,以及四周黑暗中形态怪诞的巨大板状树根。
他在这帝国东南特辖区的湿热雨林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无数次为大军开辟道路,深知这片看似沉寂的绿色地狱里蕴藏着多少无声的杀机。
毒蛇、蚂蟥、致命的瘴气……但此刻,另一种更冰冷的寒意,正在他心头悄然爬升。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连最常见的虫鸣都消失了。
“少废话!”王老栓终于低吼出声,“上头的军令,这条路必须打通!大军要绕开前面那片该死的沼泽,直插金兰西侧!给老子盯紧点,手脚麻利些!”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榕树上。
那树的根系深深扎入泥泞的地面,又在半空中垂下密密麻麻的伴生根系,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就是它了!柱子,二牛,跟我上!砍了这拦路鬼!”王老栓啐了一口唾沫,招呼两个最壮实的斥候,三人呈犄角之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巨树。
开山刀沉重的破风声再次响起。
王老栓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厚背的砍刀狠狠劈向树根!
“嚓!”
刀刃深深嵌入坚韧的木质纤维,发出沉闷的裂响。
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弓弦震颤声,从头顶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树冠深处传来!
王老栓浑身汗毛倒竖,“有埋伏!”
十几年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猛然后仰!
但,还是晚了!
一道比树影更幽暗的乌光,裹挟着刺骨的死亡气息,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啸!
“噗嗤!”
利器贯穿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林间异常清晰!
滚烫的液体,喷溅在王老栓布满惊骇的脸上!
他身旁那个叫柱子的年轻斥候,手中的开山刀“哐当”掉落,双手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咽喉!
一支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脖子!箭尾的黑色羽毛,还在指缝间剧烈地颤抖!
柱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下巴汹涌而下,瞬间染红了他肮脏的衣襟。
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那双瞪大的眼睛,在临死前还凝固着无尽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柱子!”另一个斥候二牛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巨大的惊恐让他完全忘记了反应,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同伴瞬间毙命。
“敌袭!树顶!隐蔽!”王老栓的嘶吼,瞬间炸醒了所有被恐惧冻僵的斥候!
“咻!咻!咻!咻!”
但回答他的,却是第二波、第三波……倾巢而出的密集弩矢!
死亡从头顶每一个可能藏身的树冠缝隙里泼洒而下!
“呃啊!”
“我的腿!”
“救命!”
骨骼碎裂的脆响、凄厉短促的惨叫瞬间连成一片!
猝不及防的帝国斥候们,成片栽倒!
有人被弩箭直接钉穿了头颅,红白之物飞溅;有人胸口中箭,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有人大腿被贯穿,惨叫着翻滚在地,被紧随而至的第二支箭钉死在泥泞里!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席卷了这片小小的死亡之地!
“盾!举盾!背靠大树!”王老栓目眦欲裂,一边嘶吼着缩到一根粗大的板状树根后面,一边奋力将随身携带的轻便盾牌举过头顶。
“笃!笃!笃!”
弩箭狠狠撞击在盾牌和树干上!
可力道之大,震得王老栓手臂发麻!几支角度刁钻的弩箭擦着盾牌边缘射入他身旁的泥土!
“反击!给老子往树冠里射!”王老栓一边死死顶住盾牌,一边对着后面侥幸躲过前几轮伏击,正手忙脚乱寻找掩体的弓弩手狂吼。
稀稀拉拉的箭矢仓惶射向浓密的树冠,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
树冠太密了,根本无法判断敌人的具体位置。
袭击来得快,去得更快。
仅仅几息之后,那夺命的弓弦声和弩矢破空声,集体消失了。
只剩下满地惨不忍睹的尸体和伤兵绝望的呻吟在死寂的林间回荡。
侥幸活下来的人,紧紧蜷缩在掩体后,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剧烈颤抖,惊恐的目光在树冠中疯狂扫视,仿佛那里依旧潜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鬼。
一个腹部被洞穿的年轻斥候,倒在离王老栓不远的地方,肠子从破裂的皮甲下涌了出来,糊满了泥泞和枯叶。
他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想把那些滑腻温热的东西塞回去,但身体剧烈抽搐却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连续的动作。
每一次抽搐,只会带出更多的血沫和内脏碎块。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王老栓脸上,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祈求。
王老栓看着那双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
他认得这个兵,才十七岁,入伍不到半年,总爱憨憨地笑,说打完仗回去要娶邻村的翠儿……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近乎麻木的凶狠。
“撤!带上还能动的!快撤!”
……
金兰城西,帝国东南军团临时大营。
巨大的大帐内,空气却比外面湿热的雨林更显凝滞。
薛岳端坐于主位,一尘不染的铠甲,与帐外的泥泞格格不入。
他面前巨大的沙盘上,金兰城就是被无数红色细线缠绕的孤岛。
但此刻,一条代表前锋斥候营进军路线的标记,却被粗暴地钉上了一枚刺眼的黑色骷髅标记。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狂奔的王老栓,浑身污泥和血污,左臂胡乱缠着的绷带已被暗红的血浸透。
他跪在地上,身体因脱力和后怕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巨大伤亡带来的悲愤:
“……元帅!有埋伏!树顶上!四面八方都是!箭……箭上有毒!见血封喉!柱子他……脖子直接穿了……二牛……肠子都流出来了……弟兄们……二十几个弟兄啊!一个照面就……”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大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侍立两侧的帝国将领们,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预料过金兰城头的殊死抵抗,却万万没想到,炎思衡这个被他们视为瓮中之鳖的守将,竟敢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下,主动将触角伸出城墙,在帝国大军必经之路的咽喉要道上,布下如此阴狠致命的外围伏击!
一个脾气火爆的将领忍不住踏前一步:“元帅!炎思衡好大的胆子!困兽犹斗,还敢将手伸出来!末将请命,即刻率部扫荡城西雨林!把那些藏头露尾的狗贼揪出来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对!踏平那片林子!”
“请元帅下令!”
几名将领纷纷附和,帐内弥漫起一股狂躁的杀意。
薛岳却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请战之声,但侍立最近的亲卫队长,却敏锐地捕捉到元帅那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掠过的杀机——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个棋手,在死局盘面上意外发现对手走出一步精妙绝杀时,那种瞬间被点燃的兴奋。
“没有固守,反而主动出击;没有使用火枪,而是采用弩箭,是为了节省物资吗?”薛岳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躁动,“好一个‘主动出击’,好一次‘梯次防御’。炎思衡,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薛岳顿了顿,继续说到:“放弃了传统的龟缩死守,”他的手指在沙盘一一点过,“把防线主动前推,依托这三十里雨林纵深,层层布防,步步设伏。就像是剥一颗带刺的坚果,先用外围的尖刺扎破来犯者的手指,消耗锐气,迟滞节奏,挫伤锋芒。看样子,最近夜间袭扰粮道的小股部队,只不过是试探,是佯动。今天的埋伏,才是他真正扎进我们咽喉的第一根毒刺。他在用空间换时间,用金兰城外每一寸泥泞、每一片树影,为他那座孤城汲取最后一口喘息。”
薛岳的目光扫过帐内脸色变幻的众将,“他想用这雨林,拖垮我们,磨钝我们的刀锋。”
“哼!”先前那火爆将领重重一哼,“雕虫小技!凭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想挡住我帝国大军?元帅,给末将三千精锐……”
“林将军,”薛岳淡淡打断了他,“你的刀,是用来劈开金兰城门的。不是用来砍树的。雨林……是险地,也是利器。炎思衡能用,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而且,我们肯定会用得比他更好。”
他抬起眼,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传令:调‘山鬼’营。”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山鬼”营!这个名字,在帝国东南军团内部,都带着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色彩。他们并非帝国正规军编制,而是由世代生活在帝国东南最偏远、最险恶群山和原始雨林中的土着猎手组成。
这些人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锐利,追踪、潜伏、布置陷阱、辨识毒物……一切在文明军队看来属于“旁门左道”的丛林生存和杀戮技巧,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成为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们是真正的丛林之子,是这片绿色地狱里无声的王者。
薛岳的声音继续流淌,冰冷而精准:“告诉他们,炎思衡的人喜欢藏在树顶。那,就把树变成他们的棺材。让‘山鬼’们,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去‘问候’一下我们的‘新朋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是!”亲卫队长凛然应命,转身快步出帐。
薛岳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那座孤悬的金兰城,“梯次防御,剥洋葱?”低语般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在死寂的大帐中幽幽回荡,“想法不错。可惜,炎思衡……你忘了,在这片雨林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你的第一份‘礼物’,我就收下了。”
……
正午的毒辣阳光,无情地炙烤着金兰城西那片广袤而阴森的雨林。蒸腾的水汽从密集的植被中升腾而起,让空气更加粘稠窒闷,光线也变得扭曲迷离。
在一棵树冠庞大如巨伞的望天树顶端,繁茂枝叶构成的天然堡垒里,北明斥候第三队第七小组的组长赵十三,紧贴着粗糙的树干。
他全身覆盖着伪装服,连脸上都涂满了混合着泥浆和草汁的油彩,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林间那条被帝国斥候勉强砍伐出来的泥泞小径。
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带来一阵刺痒,他却纹丝不动。
手中的强弩,稳稳地搭在身前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淬了箭液的弩箭,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蓝芒——为了节省火药,并在埋伏中发挥优势,他们并没有使用火枪而是使用了传统的强弩。
下方的小径空无一人,只有被砍断的残枝和凌乱的脚印,以及几滩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无声诉说着刚刚那场短暂而血腥的伏击。
死寂笼罩着这片区域,连鸟鸣都消失了,只有树叶在蒸腾热气中偶尔发出的“沙沙”声。
“十三哥,”旁边一个同样伪装得极好的年轻斥候阿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都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帝国狗崽子们是不是被吓破胆,不敢来了?”
赵十三没有回头,目光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可疑的阴影,缓缓摇头,同样用气音回应:“将军说了,这次的对手不是善茬。吃了亏,一定会找回来。等着,沉住气。”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节奏奇特的摩擦声,从远处的密林深处传来!不同于风吹树叶的杂乱,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感,好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快速滑行!
赵十三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来了!
他微微侧头,对着隐藏在更高处枝叶里的观察哨方向,用舌头发出两声惟妙惟肖的急促啼鸣!
“叽啾!叽啾!”
示警!
几乎在鸟鸣声落下的瞬间!
“咻!”
一道几乎看不见轨迹的乌光,带着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竟从下方那丛茂密的灌木丛缝隙中疾射而出!
目标,直指赵十三身旁的阿水!
快!太快了!角度刁钻到匪夷所思!
“阿水小心!”赵十三刚小声预警,阿水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
那道乌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阿水的脖颈侧方!
阿水瞬间就感觉到一阵扎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
“呃……”他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脸上的惊恐瞬间被死灰般的僵硬取代。
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晃了晃,一头从高高的树冠栽落下去!
“阿水!”赵十三心胆俱裂!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他调转弩箭,凭着感觉,朝着那丛射出毒箭的灌木丛狠狠扣动了扳机!
“嘣!”
弩弦震响!毒箭狠狠扎进那片灌木丛中!
但却没有传来任何惨叫声。
与此同时!
“噗!噗!噗!噗!”
无数道同样细小的乌光,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从下方林间各个匪夷所思的角落——腐烂的巨大树洞、缠绕着藤蔓的巨石阴影、甚至是从漂浮着绿萍的浅水洼里——激射而出!目标,全部锁定在树冠中暴露出的北明伏击点!
“啊!”
“呃啊!”
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闷哼瞬间响起!
几个埋伏点上的北明斥候,接二连三地从藏身的树冠中跌落下来!摔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诡异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皮肤迅速泛起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散开!下树!快!”赵十三睚眦欲裂!
他知道,现在的“树冠堡垒”,在对方这种神出鬼没的袭击下,已经变成了死亡囚笼!
他不再犹豫,割断腰间固定身体的藤索,借助弹力,朝着远离小径的密林深处荡去!同时反手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准备迎接近身的搏杀!
然而,就在他双脚刚刚落在一片相对开阔、布满巨大蕨类植物的林间空地边缘时——
“咔嚓!”
一声脆响,从他脚下传来!
赵十三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陷阱!
他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强行向侧面扭动,试图避开!
晚了!
脚下看似平坦的腐殖层猛地向下塌陷!一个伪装得极其精妙的深坑暴露出来!坑底,赫然倒插着十几根被削尖、涂抹着暗绿色粘稠毒液的硬木签!
“噗嗤!”
尽管赵十三做出了极限闪避,左小腿外侧依旧被一根尖锐的木签狠狠刺入!钻心的剧痛伴随着可怕的麻木感瞬间袭来!
更致命的是,他失衡的身体重重摔倒在陷阱边缘,扬起了大片的枯枝败叶!
一股某种大型野兽特有膻味的恶臭,瞬间冲入他的鼻腔!
赵十三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陷阱旁几坨被自己身体砸开落叶而暴露出来的深褐色粪便上!
虎粪!
而且是新鲜的!
这就是帝国“山鬼”布下的丛林杀局!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从侧前方一片茂密的密林后炸响!
腥风扑面!
一头体型硕大的成年巨虎,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跌倒在地的赵十三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森白的獠牙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
金兰城头。
炎思衡默默眺望着城西方向那片仿佛能吞噬了一切的雨林。
此时,身后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怆。
“大人……”负责此次“梯次防御”行动的张儁乂单膝跪地,“大人!斥候队传来消息,今天派出的队伍,只回来了三个重伤的……帝国应该是动用了‘山鬼’营。我们的防御,应该是被瓦解了。”
张儁乂的头深深垂下,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堵在喉咙里。这些斥候队员,每一个都是他亲手从军中挑选、又在雨林里磨砺出来的精锐,可在一天之内,近乎全灭!
炎思衡缓缓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赵十三在陷阱边绝望的眼神,能看到阿水脖颈上那细微的毒孔,能看到那些淬毒的吹箭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更看到薛岳那张好像能掌控一切的脸。
“知道了。”炎思衡的声音响起,比脚下的城砖更冷,更硬,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损失的并非一支精锐,而只是沙盘上被抹去的几个符号。
他睁开眼,目光依旧投向那片密林深处,投向更远处帝国大营的方向,“帝国的‘山鬼’营……果然名不虚传。”炎思衡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传令给其他斥候小队,放弃所有外围伏击点。收缩,后撤。以金兰城为中心,依托最后五里内我们预设的连环陷坑、毒刺区、引火带……构筑新的阻击线。”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城墙上缓缓划过,“梯次防御,精髓不在‘层’的多少,而在‘剥’的代价。薛岳要剥,就让他剥。用每一寸他‘剥’掉的土地,蘸着他士兵的血,写下代价!”
“告诉每一个还能喘气的士兵,”炎思衡的声音带着斩断退路的决绝,“金兰城下,就是最后的坟场!薛岳想进来,那就用帝国士兵的尸来填!”
“是!”张儁乂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巨大的悲痛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他随即起身,带着新的命令,坚定地冲下城头。
炎思衡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帝国大营的方向,一支规模庞大的斥候队伍,在重甲步兵和强弩手的严密护卫下,如同一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巨大蜈蚣,正缓缓蠕动,再次逼近那片刚刚吞噬了赵十三等人的雨林边缘。他们推进的速度,明显比清晨那支队伍慢了不止一筹,每一步都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谨慎。
而在金兰城与帝国前锋之间,那五里被炎思衡划定为最终绞肉场的狭窄土地上,无数被砍伐下来的树木枝干并未被运走,反而被北明守军巧妙地堆叠、缠绕,浇上了粘稠的火油。
夕阳的余晖落在那些交错尖锐的断枝和暗沉的火油上,反射出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不祥的暗红光泽。一道由木刺、铁蒺藜、深坑构成的,混合着死亡与火焰气息的粗糙防线,在暮色中狰狞地蜿蜒,如同一条蛰伏的、等待饮血的毒蛇。
薛岳站在高坡上,望着金兰城下的死亡地带,望着城头那个在血色夕阳中挺立的模糊身影。
他身后的亲卫队长低声汇报着今天的伤亡:“……斥候营折损二十七人,‘山鬼’营猎手队……损失六人。”
薛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与城头那双冰封的眸子隔空碰撞。
无声的较量在暮色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