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峰上,除了每日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与瀑布下弟子们痛苦的嘶吼,再无半分杂音。
这份沉寂,是三一门上下数百名弟子用汗水与血水浇灌出的宁静。
然而,山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三一山的山门前,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为首者身着绣有繁复符文的青色道袍,面容倨傲,正是当年在龙虎山发难的七宗之一,术字门的当代门主,陈伯庸。
他身后跟着十数名弟子,个个眼神闪烁,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审视与贪婪。
“澄真师兄,是术字门的人。”山门值守的弟子飞奔上山,向正在演武场监督众人修行的澄真禀报。
澄真眉头微皱,与身旁的陆瑾、水云对视一眼。
“他们来做什么?”刘得水停下挥汗如雨的修炼,瓮声瓮气地问道。
“来者不善。”水云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澄真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他如今身为“云门外司”司职,对外的一切事务,都由他出面。
“我去会会他们。”
山门处,澄真一袭白衣,独自面对着术字门一行人,神色平静无波。
“陈门主,别来无恙。”澄真稽首为礼,“不知陈门主今日驾临我三一山,有何贵干?家师有令,三一门封山十年,不见外客。”
陈伯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礼:“澄真道长,我等此来,并非要叨扰李掌门清修。而是为了一桩关乎整个道门未来的公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朗声道:“此乃‘道门知识共享条约’,由我术字门牵头,联合十数家门派共同签署。条约主张,各门派应共享部分非核心功法,以促进道门共同繁荣,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劫数。”
澄真看着那份卷轴,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所以?”
陈伯庸见他如此淡漠,心中升起一丝怒意,但还是强压着说道:“我等听闻,三一门有两门辅助奇术,名曰《灵尘镜》与《三一培元诀》,于净化心魔、稳固根基有奇效。我等希望,三一门能将这两门功法的修改行篇章共享出来,以应条约,为道门尽一份心力。”
此言一出,跟在澄真身后的陆瑾和水云脸色皆是一沉。
这两门功法虽非“逆生三重”这样的根本法,却是掌门李玄霄亲自为门下弟子修改完善的筑基之术,价值连城。
这哪里是共享,分明是巧取豪夺!
“陈门主说笑了。”澄真语气依旧平淡,“掌门有令,封山十年,不问世事。这‘条约’,我三一门,不应。”
“你!”陈伯庸脸色一变,声音陡然拔高,“澄真!你这是要让三一门自绝于整个道门吗?李玄霄闭关,你们这些弟子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的?”
“陈门主慎言。”澄真的声音冷了下来,“家师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伯庸身后一名年轻弟子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喝道:“说到底,不过是敝帚自珍!没了李玄霄,你们三一门还剩下什么?敢不敢与我等比试一番!”
陈伯庸冷笑一声,并未阻止。
这才是他今日的真正目的,试探。
试探一下没了李玄霄坐镇的三一门,到底还剩下几分斤两。
“哦?比试?”澄真还没开口,他身后的陆瑾已经走了出来。
两年的磨砺,让这位昔日的陆家天才褪去了浮华,只剩下如剑锋般的锐利。
“你想怎么比?”陆瑾的目光扫过那名挑衅的弟子,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陈伯庸心中一喜,接口道:“很简单,我术字门出三人,与你三一门弟子切磋一场。点到即止,也好让天下同道看看,三一门的年轻一代,究竟有何不凡。”
他这话,是把三一门架在了火上烤。
应战,便是破了“不问世事”的规矩。
不应,便是示弱,坐实了“没了李玄霄就不行”的说法。
“好。”陆瑾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身看向澄真,眼神坚定。
澄真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三一门的脸面,不能丢。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许。
演武场上。
术字门那边,走出了三名最杰出的年轻弟子,呈三角之势站定,手中各自掐着不同的法诀,炁息流转,隐隐构成一座合击阵势。
三一门这边,却只有陆瑾一人,持剑而立。
“陆师兄,一个人,行吗?”有新入门的弟子担忧地问。
刘得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着便是。”
陈伯庸看着孤身一人的陆瑾,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术字门三名弟子同时发难,三股不同属性的炁如同三条毒蛇,从三个方向噬向陆瑾。
陆瑾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轻轻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插。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山谷。
以陆瑾为中心,数十柄由炁凝聚而成的光剑凭空浮现,悬于半空,剑尖齐齐对外,瞬间构成一座繁复而精密的剑阵。
神机剑阵!
“第一招。”
陆瑾轻声道。
话落,剑阵瞬间启动。数十柄光剑如同一群被唤醒的猎鹰,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地迎上了那三股炁劲。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连串密集的、如同雨打芭蕉般的轻响。
术字门三名弟子的合击之术,在触碰到剑阵的瞬间,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化为无形。
三名弟子脸色剧变,想也不想便要后撤。
“第二招。”
陆瑾的声音再次响起。
剑阵陡然扩张,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三人笼罩。光剑穿梭,却不伤人,只是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将他们牢牢困在原地。
无论他们施展何种术法,都会被更快、更精妙的剑光提前截断。
他们就像是陷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
陈伯庸脸上的轻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看得出来,这剑阵之精妙,已经超出了“术”的范畴,隐隐触及到了“法”的边缘!
“第三招。”
陆瑾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
所有穿梭的光剑瞬间静止,而后,三柄光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术字门三名弟子的咽喉前,剑尖距离他们的皮肤,不过分毫。
冰冷的剑意,让他们浑身僵硬,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三招。
仅仅三招,胜负已分。
整个演武场一片死寂。
三一门的弟子们,眼中迸发出无比的狂热与骄傲。
而术字门的人,则面如死灰。
陆瑾收剑,剑阵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看都未看那三人一眼,转身回到了澄真身后。
此时,澄真才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陈伯庸。
“陈门主,看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陆师弟所用,为术。”
“然,术为手,道为心。”澄真的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肃穆,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与天地共鸣。
“你术字门,空有其手,却无其心。只知追逐术法之威,却不明大道之本。心若不清,法为利刃!”
“伤人,更伤己!”
最后八个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每一个术字门弟子的心头。
他们只觉得道心震颤,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修行理念,在这一刻,竟出现了裂痕。
陈伯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三一门仗势欺人?可对方只出了一人,三招败敌,干净利落。
说三一门藏私?可对方刚才那番话,直指本心,分明是无上至理。
“我们……走!”
陈伯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再也无颜在此地停留,带着一众失魂落魄的弟子,狼狈下山。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刘得水兴奋地一捶手掌。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我们三一山撒野!”
澄真却并未露出喜色,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平静的陆瑾,轻声道:“陆师弟,今日你锋芒太露了。”
陆瑾淡淡道:“掌门闭关,我等便是三一门的脸面。脸面若被人踩在脚下,这十年,我们还修什么道?”
澄真默然。
他知道陆瑾说得对。
只是,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术字门,只是一个开始。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不知又会引来何方的窥伺。
他抬头望向天柱峰顶那扇紧闭的石门,心中喃喃自语。
掌门,这十年,我们……真的能守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