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茅房之外。
王腾推着他那辆由王擎苍亲手打造,刻满了“坚固”与“轻便”道纹的“轮回独轮车”,正准备将最新鲜出炉的一车“归墟神肥”运往孙百草的试验田。
一抬头,他看到了司律天君。
这位曾经高高在上,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一下的神秘天君,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车里的“宝贝”,面容扭曲,神情复杂,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司律道友?”王腾有些发怵。
这位可是个狠人,之前一笔就差点让他炸了。现在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是看上了我这车肥料?
王腾下意识地将独轮车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一脸警惕。
这可是他用生命和尊严换来的“道果”,是他轮回大道的精华体现,金贵着呢!
司律天君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风暴。
掏粪。
这个词,在他那由纯粹“规则”构成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污秽,是混乱,是秩序的对立面。
可现在,道祖金口玉言,这污秽之物,竟是种出“大道之菜”的关键。
“生”,源于“灭”。
“净”,源于“秽”。
这……这才是真正的循环?
他之前所执掌的,那种冰冷的,非黑即白的“天条”,在这种包含了“污秽”与“新生”的,更宏大,更完整的“凡人”循环面前,显得是何等的幼稚,何等的片面。
“我……我来。”
良久,司律天君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腾愣住了。
只见司律天君缓缓走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了那辆独轮车的把手。
那个瞬间,王腾感觉,自己交出去的,不是一车肥料,而是一个传承的火炬。
他看着司律天君的背影,竟生出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司律天君推着车,一步一步,走向他那片光秃秃的“规则菜地”。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道心之上。
屈辱,迷茫,抗拒,理解……
最终,当他将第一铲蕴含着“归墟”之理的肥料,撒入那片死寂的土地时。
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轰!
他体内的“疏通”大道,与肥料中的“轮回”之理,以及土地本身的“承载”之性,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悟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司律天君。
他成了一个农夫。
一个懂得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真正的农夫。
他开始松土,施肥,将自己的“规则”之道,彻底揉碎,化作最基础的“耐心”与“细致”,融入到这最平凡的农活之中。
而就在青云门又多了一位“首席掏粪兼种菜官”的同时。
遥远的中天仙域,一座通体由万年玄冰打造,散发着无尽威严与肃杀之气的神殿内。
一位身穿黑色帝袍,面容如同刀削斧凿,双眼之中不见丝毫情感,只有绝对“法度”的威严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执法天尊。
天庭之中,真正掌管刑罚,维护秩序的铁腕人物。
与司律天君执掌“规则”的制定不同,他,是规则的执行者,是天庭最锋利的一把刀。
“司律,也堕落了。”
他的声音,像是万年寒铁在互相摩擦,让整座大殿的温度,都骤降了数分。
“天帝,被那凡俗的‘烟火气’蒙蔽了双眼,竟对这等颠覆天道之举,一再纵容。”
“天庭的威严,不容亵渎。”
“秩序的纯净,不容污染。”
他站起身,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了神殿之中。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向天帝请示。
因为他,即是法!
下一刻。
青云门的山门之外,执法天尊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手中,托着一块古朴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石碑。
石碑之上,只刻着六个散发着无尽冰冷与死寂气息的古字。
“天道无情,秩序至上。”
这,是天庭创立之初,由第一代天帝,用自身大道烙印下的“根本天条”,是所有法则的源头,是天庭秩序的基石。
它不是武器,却胜过一切武器。
它是一种“概念”,一种“定义”。
它定义了何为“正统”。
执法天尊托着石碑,目光冷漠地扫过整个青云门。
他看到了热火朝天的后厨,看到了生机勃勃的菜地,看到了弟子们脸上洋溢的,那种充满了“凡俗”气息的笑容。
“污秽。”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将手中的石碑,轻轻往地上一顿。
嗡——
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波纹,以石碑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青云门。
这不是攻击。
这是一种“修正”。
一种强制性的“净化”。
一瞬间,整个青云门,都变了。
厨房里,龙厨灶膛里的火焰,失去了温暖,变成了一簇簇冰冷的,只会提供热量,却不带丝毫“火气”的蓝色光焰。
王擎苍打铁的锤声,失去了节奏感,变得单调而机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雷光神将的“小太阳”,光芒依旧,却不再柔和,变得如同手术室的无影灯一般,惨白,刺眼。
正在田里享受着“掏粪”之乐的司律天君,猛地抬起头,他感觉到,自己刚刚领悟的“生生不息”的循环之理,被一股更上位的,冰冷的“秩序”给强行打断了。
空气中,那股独特的“烟火仙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图书馆般的安静与秩序。
弟子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觉不到饥饿。
所有的“情绪”,这种在执法天尊看来最“混乱”的东西,正在被飞快地抹除。
青云门,正在从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了人情味的家园,变成一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
执法天尊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才是世界应有的样子。
他一步步,朝着那座院子走去。
他要走到那个“污染源”的面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创造的那个“凡俗世界”,是如何被“天道正统”,一点点地,修正,抹平。
周衍等人,想要上前阻拦。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他们的“道”,被压制了。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被纳入了“秩序至上”的规则之中,任何“出格”的举动,都被禁止。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执法天尊,走到了正在院子里,为晚上的火锅宴准备食材的叶惊鸿面前。
“你,就是那个异数。”执法天尊居高临下,声音如同寒冰,“你的存在,污染了道的纯净。今日,我将拨乱反正,重塑秩序。”
叶惊鸿正烦着呢。
他感觉今天怪怪的,切好的羊肉片,闻着不香了。刚摘的蔬菜,看着也没那么水灵了。
连院子里的空气,都冷飕飕的,让他想加件衣服。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黑着脸,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在他面前装大瓣蒜。
他抬起头,看着执法天尊和他手里的石碑,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你有毛病吧?大冬天的,你跑来把火给我掐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