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叮。
叮。
清脆而密集的敲击声,连成一片。
湖心之上,那副匪夷所思的画卷,已经彻底碾碎了岸上数万人的认知。
一道青色的狂风,一道黑色的礁石。
柳乘风的剑法,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双目赤红,呼吸早已乱了章法,每一剑都倾尽了全力,剑光拉扯出漫天残影,剑气激荡得湖水翻涌。
他将天剑宗赖以成名的《狂风快剑》催动到了极致。
然而,无论他的剑招如何精妙,角度如何刁A钻,攻势如何狂暴。
叶惊鸿的应对,永远只有一式。
手中那柄连着剑鞘的黑铁长剑,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诡异节奏,轻轻点出。
每一次敲击,都精准无误地落在柳乘风剑势运转中,最难受,最别扭的那个节点上。
那不是格挡。
是纠错。
像一位冷漠的教习,在用戒尺,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一个愚钝学童写下的错字。
每一次敲击,都让柳乘风蓄满的力道,如决堤之水,瞬间倾泻一空。
每一次敲击,都让他体-内高速流转的内息,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初时,他还能凭借深厚的修为强行压下。
可随着那“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他体-内积累的凝滞越来越多,经脉中传来的刺痛感,也越来越清晰。
他的剑,慢了。
他的气,乱了。
他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不可能!”
柳乘-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天剑宗百年不遇的天才!
他修炼的是仙家剑法!
他脚下的,是一群只配仰望他的凡人!
他怎么可能,被一个边关爬出来的泥腿子,用一把连鞘的破剑,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羞辱!
这是比杀了他,还要残忍百倍的羞辱!
“你只会躲吗!拔剑!”
他疯狂地咆哮着,剑招已经彻底失去了章法,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劈砍。
而风暴中心的叶惊鸿,依旧平静。
他的眼眸,宛如一口万年不化的深渊,倒映着柳乘风那张因为极致愤怒与屈辱而扭曲的脸,不起半分波澜。
【数据采集已接近尾声。】
【“天剑宗”能量运行模型已建立,相似度97.3%。】
【样本情绪已达崩溃阈值,数据输出极不稳定,继续采集价值降低。】
【实验……可以结束了。】
终于。
在柳乘-风又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落下的瞬间。
那永恒不变的,清脆的敲击声,消失了。
叶惊鸿没有再格挡。
他只是向后飘退了半步,任由那道凌厉的剑锋,贴着自己的鼻尖划过,带起的劲风,甚至未能吹动他的一根发丝。
一击落空。
柳乘-风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挽回的踉跄。
整个玄武湖,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那连绵不绝的剑光消失了。
那令人心悸的破空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柳乘-风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单手拄着剑,半跪在扁舟之上,汗水混杂着湖面的水汽,将他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狼狈到了极点。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
输得体无完肤。
岸上,数万人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湖心。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那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仙人剑势,已经彻底消散了。
结束了?
酒楼之上,镇国公那攥紧栏杆的手,微微松开,掌心满是冷汗。
他依旧看不懂。
但他知道,叶惊鸿赢了。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霸道的方式。
皇帝的嘴角,那丝玩味的弧度,愈发深邃。
还不够。
仅仅是击败,还不够。
朕要的,是斩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惊世骇俗的对决,将以这种虎头蛇尾的方式落幕之时。
叶惊鸿,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腰间那柄黑色的剑柄。
这个动作,很慢。
慢到湖畔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他手指的每一个细节。
噌——
一声轻鸣。
那不是金铁摩擦的声音。
那是一道规则,被从束缚它的枷锁中,释放出来的声音。
那柄始终藏于鞘中的黑铁长剑,终于,第一次,在这京城,在这数万人的注视下,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很普通。
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没有任何奇异的光泽。
它就是一柄最普通的,边军制式的长剑,剑身上甚至还残留着几处无法磨灭的暗色血渍。
叶惊鸿握着这柄剑。
【基础刺击,熟练度:神。】
他向前,刺出。
依旧是那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
没有剑招,没有变化,没有内力催动出的璀璨光华。
朴实无华。
然而。
就在这一剑刺出的瞬间。
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
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
玄武湖上空,那轮高悬的烈日,骤然黯淡。
不是被乌云遮蔽。
是它的光,被另一道更纯粹,更霸道,更无法言喻的光,夺走了所有的威严。
一道剑光。
一道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剑光,自叶惊鸿的剑尖亮起。
它不刺眼,不灼热。
它只是存在着。
它的存在,便定义了世间所有的“锋利”与“璀璨”。
在它的面前,阳光是温吞的,雷霆是迟钝的。
一股寒意。
一股并非源自皮肉,而是直接渗透进灵魂深处的绝对寒意,笼罩了整个京城。
湖畔,数万百姓与武者,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只是本能地,在这道剑光之下,升起最原始的,如同蝼蚁仰望天灾般的颤栗。
酒楼之上。
咔嚓!
皇帝手中的玉石栏杆,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他那双始终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眸,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镇国公这位征战一生的沙场宿将,在感受到那股寒意的瞬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身体不受控制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那是他面对生死危机时,烙印进骨子里的本能!
剑光。
划破了天际。
照亮了十九洲。
然后,悄然敛去。
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地,恢复了清明。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
湖面,依旧碧波荡漾。
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湖心。
柳乘风的动作,凝固了。
他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那张写满了不甘与疯狂的脸上,表情彻底僵住。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看着自己的胸膛。
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孔。
一个极其微小,光滑,甚至没有一丝鲜血流出的孔洞。
它贯穿了他的身体,贯穿了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真气,贯穿了他怀中那枚由宗门长辈赐下的,足以抵挡宗师全力一击的护身玉符。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难以置信。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护体真气,在那道剑光面前,连薄雾都算不上,直接被蒸发了。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件宗门秘宝,甚至没来得及激发,就在那股纯粹的“理”面前,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原始的粉尘。
他的所有防御,他的一切倚仗,在这道剑光面前,都如同纸糊的一般。